张伟完全沉浸在游戏世界里。耳机里激烈的枪战声淹没了一切外界响动，他身体跟着游戏节奏左右晃动，手指在手柄上噼里啪啦按得飞快。虚拟世界的胜负占据了他全部心神，书桌上那个被遗忘的小小身影，早已抛到脑后。
“哥！”
房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后面的墙壁上，发出不大不小“砰”的一声。一个扎着羊角辫、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探进头来，是张伟的妹妹小雅。她手里举着一个吃了一半的冰淇淋，嘴角还沾着奶油。
沉浸在游戏中的张伟被吓了一跳，手一抖，屏幕上的角色应声倒地，巨大的“失败”字样跳了出来。
“烦不烦！进来不会敲门啊！”张伟气得一把扯下耳机，对着妹妹吼了一句，脸色很难看。好不容易打到关键局，全毁了。
小雅缩了缩脖子，但并没有被吓退。她好奇地眨着大眼睛，目光在哥哥乱七八糟的房间里扫视，最后落在了书桌上。
黏在胶带上的段新红，像一具被钉住的标本，一动不动。湿透的衣服半干，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头发凌乱地黏在脸颊，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唯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她还活着。
小雅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她忘记了冰淇淋，忘记了哥哥的怒吼，小小的手指直接指向书桌：“哥！那是什么？那个小人！是活的吗？”
张伟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刚才光顾着玩游戏，忘了把这“东西”藏起来了！他猛地站起身，想挡住妹妹的视线，但已经晚了。
“什么小人？你看错了！那是……那是我的新模型！”张伟试图掩饰，语气带着明显的慌张。他几步跨到书桌前，想把段新红连同胶带一起抓起来藏好。
“你骗人！模型怎么会动！我刚才看见她呼吸了！”小雅不依不饶，也跟着跑到书桌边，踮起脚尖，小脸几乎要贴到桌面上，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段新红。“她衣服还是湿的！哥，你是不是把她扔水里了？她看起来好可怜啊！”
小女孩的直觉有时候准得可怕。她看不到那些复杂的“好玩”和“实验”，只看到一个被黏在桌子上、浑身湿透、看起来虚弱不堪的“小人”。
“你胡说什么！别瞎看！”张伟更慌了，伸手想去捂妹妹的眼睛，语气也变得粗暴起来，“赶紧出去！不然我告诉妈你偷吃冰淇淋！”
“我才没偷吃！是妈妈给我的！”小雅大声反驳，不仅没走，反而伸手想去碰碰段新红，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段新红的一刹那，段新红因为极度的恐惧和长期保持一个姿势的麻木，身体不受控制地轻微痉挛了一下。这个微小的动作，在小雅眼里无比清晰。
“啊！她动了！她真的动了！”小雅像是发现了世界上最惊人的秘密，尖叫起来，声音又尖又亮，足以穿透房门。“哥你从哪里弄来的？她是不是活的？你是不是在欺负她？”
张伟的脸色彻底变了。他知道瞒不住了。妹妹的大嘴巴，绝对守不住秘密。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想赶紧把这个麻烦处理掉。他粗暴地一把推开妹妹：“你别管！不许碰她！也不许告诉爸妈！听见没有！”
小雅被推得踉跄了一下，手里的冰淇淋“啪嗒”掉在地上，糊了一地。她看着哥哥凶神恶煞的样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嘴巴一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你推我！你欺负我！我要告诉妈妈！你藏了个奇怪的东西还欺负她！哇——”
哭声震天响，带着十足的委屈和控诉。
张伟头都大了。他手忙脚乱地想去撕掉黏住段新红的胶带，想把她就此藏起来，但胶带粘得很牢，他又心急，一下子没能撕下来。段新红被他粗鲁的动作扯得生疼，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抽气。
就在这时，客厅里传来了脚步声，由远及近，正朝着房间走来。伴随着母亲提高了音量的询问：“小雅？怎么哭了？张伟！你是不是又欺负妹妹了？”
完了！
张伟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他脸色煞白，动作僵在原地，看着地上哭泣的妹妹，又看看桌上那个无法隐藏的“证据”，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甚至可以想象到母亲看到这一幕时会是什么反应——绝对不是他那些漏洞百出的“模型”解释能糊弄过去的。
小雅的哭声更响了，像是找到了靠山。“妈——哥哥他藏了个小人！还把她黏在桌子上！还推我——”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房门被完全推开。张伟母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显然正在做饭。她先是看了一眼地上哭泣的小雅和摔烂的冰淇淋，眉头紧紧皱起，然后目光严厉地转向僵立着的张伟。
“怎么回事？吵吵什么？什么小人？”母亲的视线顺着小雅手指的方向，落在了书桌上。
那一刻，空气仿佛凝固了。
张伟母亲的目光，定格在桌面上。定格在那个被透明胶带黏住手腕和脚底、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如纸的微小身影上。她的眼睛慢慢睁大，脸上先是掠过一丝茫然和难以置信，随即被一种更深沉的惊疑和审视所取代。
那不是模型。那过于真实的细节，那微微起伏的胸口，那眼神中无法掩饰的痛苦与恐惧……一切都指向一个她无法理解，却本能感到不安的事实。
段新红躺在桌上，承受着这新一轮的、来自成年人的审视目光。这目光不同于李明的好奇，不同于张伟的玩闹，也不同于小雅单纯的惊奇。那是一种冷静的、带着衡量和怀疑的注视，仿佛在评估一件超出认知范围的、可能带来麻烦的事物。
她看到那个女人皱紧的眉头，看到她眼神里的震惊和逐渐凝聚的严厉。新的恐惧，像冰冷的蛇，缠上了心脏。
张伟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借口，却觉得每一个都苍白无力。
小雅还在抽泣，指着段新红：“妈，你看，哥哥欺负她……”
房间里只剩下小女孩断断续续的哭声，和一种山雨欲来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秘密，裂开了一道无法弥补的缝隙。光透了进来，照见的却不是希望，而是更深、更不可预测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