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竹下之约
西南角的这片竹林,是星玄门外门较为偏僻的一隅。竹竿挺拔修长,色泽并非寻常翠绿,而是泛着一种淡淡的紫晕,名为“紫云竹”,有轻微聚集灵气、宁神静心之效,通常只有乙区少数弟子有资格在居所附近栽种。此处竹林规模不大,但疏密有致,竹叶婆娑,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斑驳光点,环境清幽静谧,罕有人至。
嬴寻了一处林间空地,先以神识扫过四周,确认无人窥探后,这才取出那枚寸许长的流云梭。
心念微动,灵力灌注。流云梭青白光芒一闪,瞬间涨至丈许长短,悬浮在离地尺许的空中,梭身线条流畅,云纹隐现,散发出淡淡的灵力波动。
嬴飘身踏上流云梭前端。梭身微微一沉,随即稳稳托住。初次御器,他并未追求速度,而是小心翼翼地操控灵力,尝试最基本的悬浮、前行、转向。
随着灵力在流云梭内部“浮空掠影”禁制中流转,梭身开始缓缓向前滑行,起初略有些滞涩,但很快便变得顺滑起来。嬴逐渐加大灵力输入,速度也随之提升,在林间竹影中穿梭。流云梭的操控比他预想的要灵敏,转向颇为灵活,飞行时带起的破风声也很轻微,梭身周围自动萦绕着一层稀薄的云雾,具有一定隐匿和削减风阻的效果。
他尝试着将刚刚领悟的“星移步”身法理念,与御器飞行相结合。脚下步伐微调,配合神识对飞行轨迹的细微操控,流云梭的飞行轨迹顿时变得更加飘忽莫测,不再是一条直线,而是在小范围内不断做着微小的、如同星辰闪烁般的折转与弧线运动,虽然消耗的灵力略有增加,但机动性大大提升,更难以被锁定。
“不错。”嬴心中满意。这流云梭作为代步和短距离腾挪工具,已然够用。他又尝试激发了“云缠雾绕”防御禁制,身周云雾顿时浓郁了数倍,形成一层柔韧的屏障。测试一番,防御力大致能抵御灵海境四重修士的全力一击数次,对于中品法器而言,算是不错了。
熟悉了流云梭的基本性能后,嬴将其收回,重新化作寸许大小纳入袖中。然后,他取出了那个从“奇物斋”买来的灰扑扑皮质口袋。
口袋入手依旧轻若无物,材质坚韧。星辰龙印的微弱感应时有时无,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纱幕。
嬴尝试将神识凝聚成针,小心翼翼地刺向袋口那根束紧的兽筋。神识触及兽筋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但异常坚韧的排斥力传来,仿佛那兽筋本身蕴含某种封禁之力,拒绝神识的探入。
他又尝试向皮袋本身注入灵力。灵力如同泥牛入海,毫无反应。皮袋表面的那些模糊扭曲纹路,在灵力刺激下,也没有任何变化。
“果然有古怪。”嬴沉吟。这皮袋的封禁手段,不同于现今常见的禁制,更加古老、原始,却自成一体,极为牢固。
他想了想,将一丝极其细微的、蕴含了星辰龙印气息的灵力,缓缓靠近皮袋。这一次,皮袋表面的模糊纹路,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仿佛沉眠的蛇被惊动,但随即又恢复死寂。那束口的兽筋,排斥力似乎也微弱了一丝,但依旧牢不可破。
“需要更精纯的龙气,或者……特殊的破解手法?”嬴判断。这皮袋的封禁,很可能与龙族,或者某种上古巫祝、祭祀的手段有关。自己目前这点微末的龙印气息,还不足以撼动它。或许,等古墟之行后,若能借周墨之手,近距离接触星力池下的龙骨残片,获得更精纯的龙气,可以再试试。
他不再强求,将皮袋收起。这算是个意外的收获,或许日后能派上用场。
做完这些,他看了看天色,距离午时已近。便整理了一下衣袍,朝着乙区“听竹苑”的方向行去。
听竹苑并非某个弟子的居所,而是乙区一处公用的清雅院落,位于一片更大的紫云竹林深处,院中引有活水溪流,建有竹亭石台,环境极为幽静,通常是乙区弟子们私下聚会、论道、或招待客人的地方。
嬴来到苑外,只见竹扉虚掩。他轻轻叩门。
“门未锁,请进。”一个清冷悦耳的女声从院内传来,正是柳如星。
嬴推门而入。院落不大,但布置得颇有匠心,几丛修竹,一弯浅溪,一座小小的竹亭立于溪畔。柳如星此刻正独自坐在竹亭中,面前石桌上摆着一套素雅的青瓷茶具,茶香袅袅。她依旧是一身青衣,身姿挺直如剑,侧脸轮廓在透过竹叶的斑驳光影下,显得格外清冷秀逸。
“柳师姐。”嬴拱手示意。
“嬴师弟,请坐。”柳如星抬手示意对面的竹凳,“尝尝这‘紫云针’,乙区特产,有清心明目之效。”
嬴依言坐下,端起柳如星推过来的茶杯。茶汤呈淡紫色,清澈见底,香气清幽。浅啜一口,一股清凉微甘的茶意顺着喉咙滑下,随即化为淡淡的暖流散入四肢,精神为之一振,连神识都仿佛清明了些许。确实是好茶。
“好茶。多谢师姐。”嬴放下茶杯。
柳如星自己也饮了一口,开门见山道:“想必赵莽已将探索队伍的基本情况告知于你。我亦得到消息,队伍七日后辰时于山门广场集合出发。秦岳长老带队,此人修为已至筑基中期,主修《星罡霸体诀》,性格刚直,不喜虚言巧辩,行事雷厉风行,但赏罚分明。跟随的老牌外门弟子四人,分别是擅长阵法的吴桐,精通追踪与药理的孙符,以及一对孪生兄弟,李岩、李岳,精于合击与近身搏杀,皆在灵海境五重以上。”
她语速平稳,将队伍成员的特点清晰道出,显然做了不少功课。“至于陈星河,其家族与内门刑罚殿的袁长老颇有渊源,此次他参与探索,除了宗门任务,多半还背负着为袁长老或其家族探寻某些特定古物的使命。他为人孤傲,但实力不容小觑,尤其是其家传的《星河剑诀》,已得其中三昧,小比时并未全力施展。”
嬴静静听着,这些信息与周墨、赵莽所言相互印证,让他对队伍有了更立体的认知。
“师姐对此次探索,有何看法?”嬴问道。
柳如星放下茶杯,眸光清亮:“坠星湖外围,宗门探索过多次,虽有危险,但大体路径和常见威胁皆有记录,只要不擅自深入未知区域或触发某些沉睡的古禁,安全应有一定保障。然而,此次任务颇不寻常。”
她顿了顿,继续道:“其一,幻境试炼突然以坠星湖为背景,紧接着便组织真实探索,时间衔接太过紧密,仿佛有意让适应了幻境的弟子立即投入真实环境。其二,奖励异常丰厚,且暗示可能有‘特殊秘地’进入机会,吸引力过大,不合常例。其三,队伍人员构成,既有你我这般新晋弟子,亦有经验丰富的老手,还有背景特殊的陈星河,更像是一次……带有选拔与考察性质的混合行动。我怀疑,宗门高层,或者某几位长老,对坠星湖有了新的发现或推测,此次探索,明为历练,实为探查。”
这番分析,与嬴自己的猜测不谋而合,甚至更为清晰。柳如星果然心思缜密。
“师姐所言极是。”嬴点头,“既如此,我们当如何应对?”
“合作。”柳如星言简意赅,“古墟之中,变数极多,独行风险倍增。你我虽相识不久,但我观师弟行事沉稳,实力亦非表面所见,值得信赖。我们可在探索中互相照应,共享信息,若遇机缘,可按贡献与需求商议分配。至于其他人……”她微微蹙眉,“吴桐、孙符等人经验丰富,可适当请教,但不可尽信。李岩李岳兄弟似以陈星河马首是瞻,需加留意。陈星河……保持距离,避免冲突,但若他主动挑衅,或危及任务安全,亦不必退让。”
这合作提议正中嬴下怀。柳如星实力强劲,性格虽冷但磊落,正是理想的临时盟友。
“师姐快人快语。能与师姐合作,是嬴之幸。”嬴拱手道,“便依师姐所言。探索期间,互通有无,互相策应。”
柳如星眼中掠过一丝轻松之色,微微颔首:“好。既如此,有些信息我可与师弟共享。”她取出一枚玉简,递给嬴,“这是我近日搜集整理的,关于坠星湖外围已知区域的地形、常见妖兽(包括影鳞鳄变种)、已探明危险地点、以及几种可能出现的古禁制类型的概要,虽不完整,但可作参考。另外,据我所知,此次探索的一个重点区域,可能是湖西侧一片新近因水位下降而显露出的‘乱石滩’,那里据说有零星的‘星沉砂’矿脉,但也可能有未知风险。”
嬴接过玉简,神识一扫,内容果然详实,许多细节连周墨都未提及,显然柳如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多谢师姐。我亦有些准备,关于古星纹禁制的基础破解思路,以及一些可能用得上的偏门符箓,届时可互补。”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比如联络方式(以特定的剑气或星力波动为暗号)、遭遇突发情况的应对预案、以及如何在不引起陈星河等人过度警惕的前提下保持合作。
不知不觉,茶已凉透,日头偏西。
“时辰不早,师弟想必还有事要准备。”柳如星起身,“七日后,山门广场见。”
“师姐留步。”嬴也起身告辞。
离开听竹苑,走在返回丙区的路上,嬴心中踏实不少。与柳如星的结盟,让古墟之行的安全性提高了一个档次。他取出柳如星给的玉简,再次细细阅读其中的信息,与自己之前的准备相互印证补充。
回到小院,天色已近黄昏。他没有休息,立刻开始祭炼那几张新兑换的符箓,尤其是“小挪移符(残次)”和“破煞符”,需熟悉其激发方式和威力范围。又将柳如星玉简中关于“乱石滩”和几种古禁制的描述重点记下。
待到夜色完全降临,他才结束准备工作。服下一颗凝星丹,盘膝调息,继续稳固灵海四重修为,同时温养流云梭。
第二日,他依照约定,在傍晚时分,再次来到了藏星阁。
这一次,他没有进入前厅,而是绕到藏星阁后方。这里有一片独立的、被高墙围起的院落,院门紧闭,门上无匾,只在角落有一个不起眼的、仿佛随意刻下的墨点印记。
嬴看了看四周,无人。他伸出手指,指尖凝聚一丝微不可察的、带有星辰龙印特质的灵力,轻轻点在那墨点印记之上。
印记微微一亮,随即院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
嬴闪身而入,院门在他身后悄然闭合。
院内别有洞天。面积不大,却布置得如同一个雅致的书斋庭院。几丛青竹,一池睡莲,数间飞檐斗拱的静室依墙而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古籍特有的陈旧气息。
周墨正负手站在一株老松之下,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和煦的笑容。
“嬴师侄,来得正好。”他指了指旁边石桌上的茶壶,“刚沏的‘暮云茶’,有助于平心静气,梳理思绪。坐。”
嬴依言坐下。周墨为他斟了一杯茶,茶汤呈琥珀色,香气醇厚悠长。
“见过柳如星了?”周墨抿了口茶,随意问道。
“是。已与柳师姐约定,探索期间互相照应。”嬴坦然道。
“甚好。那丫头是个明白人。”周墨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而道,“今日唤你来,主要是两件事。第一,关于古墟探索,有些更具体的线索,需你留意。”
他取出一张看似普通的羊皮纸,上面用简洁的线条勾勒出坠星湖西侧部分区域的地形,其中“乱石滩”被重点标记。“此处,是你们此次可能深入的重点。据老夫综合一些零星古籍记载和前人探索笔记推测,这片乱石滩下方,可能掩埋着一条小型的‘星沉砂’伴生矿脉,甚至……可能有某种古代祭祀或观测星辰的遗迹碎片。若遇石质器物,上有类似这种纹路的……”
周墨用手指蘸了茶水,在石桌上快速画出一个极其复杂、由无数细密星辰光点连接而成的、仿佛星云漩涡般的图案,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嬴立刻认出,这与灰白薄片拓印上的某个局部图案,以及星力池循环的某种高级形态,隐隐相似!
“留心记录或拓印下来。此纹路,可能与‘星力池仪轨’的某个变种或前身有关。”周墨擦去水痕,神色变得严肃,“第二件事,是关于陈星河。老夫得到确切消息,临行前,袁长老赐予了他一件特殊法器,名为‘定星盘’,并非攻击或防御之用,而是专用于探测、锁定与星辰之力高度凝聚或异常波动相关的物体,尤其是……高品质的‘星源髓’或类似的天材地宝。他的目标,恐怕不仅仅是常规收获。”
星源髓?嬴心中一动。那是比星沉砂珍贵百倍的星辰精华凝聚物,是炼制高阶星属性法宝、甚至辅助突破筑基瓶颈的宝物!若乱石滩真有伴生矿脉,出现星源髓的可能性不小。陈星河有此倚仗,在搜寻宝物方面无疑占据了极大优势。
“多谢执事告知。”嬴沉声道。这个消息至关重要。
“不必谢我,各取所需罢了。”周墨摆摆手,又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木盒,推给嬴,“此物予你。盒中是一枚‘匿星符’和一瓶‘敛息散’。匿星符激发后,可在短时间内极大削弱自身灵力与星辰波动,配合敛息散使用,只要不主动运功或遭遇筑基修士近距离探查,灵海境修士难以察觉。或许……在必要的时候,能让你避开一些不必要的注意,或者,靠近一些有趣的地方。”
嬴接过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有一张材质奇特、绘有繁复星纹的银色符箓,以及一个散发着淡淡草木清香的玉瓶。这两样东西,正是他目前所需!无论是避开陈星河的“定星盘”探测,还是在某些情况下暗中行事,都极为有用。
“此物珍贵,弟子……”
“收下吧。算作预支的部分报酬。”周墨打断他,笑容意味深长,“记住,老夫要的,是‘信息’。安全回来,带着有价值的信息回来。至于其他收获,那是你的机缘。”
嬴不再推辞,将木盒收起。“弟子明白。”
“去吧。好好准备。七日后,山门出发。”周墨端起茶杯,送客之意明显。
嬴起身,拱手一礼,转身离开了这处隐秘的院落。
走在返回的路上,夜色已浓,星斗满天。
手中的木盒沉甸甸的,周墨最后的话语犹在耳边。匿星符与敛息散,既是帮助,也是一种无形的催促——他期望自己在古墟中,能有所建树,能带回他感兴趣的秘密。
而陈星河手握“定星盘”,目标明确,竞争力陡增。柳如星是可靠的盟友,但面对星源髓这等重宝,人心难测。还有那未知的乱石滩,可能存在的古遗迹,以及始终笼罩在谜团中的“龙影镇湖心”……
古墟之行,尚未开始,便已暗潮汹涌,各方角力。
嬴抬头,望向星空。那些冰冷的星辰,仿佛无数只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大地,注视着即将踏入古老战场的生灵。
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夜风灌入肺腑,让头脑更加清醒。
七日。还有七日。
他需要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将状态调整至巅峰,将所有的准备做到极致,将可能的变数尽量预演。
回到小院,他紧闭房门,开启了最强的隔音禁制。
接下来七日,他将进入最后的闭关冲刺。不仅要完全掌握流云梭与新符箓,更要尝试将“星移步”与匿星符、敛息散的效果结合,推演出一种更适合潜行、探查的遁法。同时,也要反复研读柳如星与周墨给予的信息,做到烂熟于心。
修炼之路,从来都是逆水行舟。而古墟,将是检验他这数月苦修成果,也是揭开重重迷雾的第一步。
夜色深沉,小院灯火独明,直至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