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调“前执行长”，是为了提醒热列茨：索菲亚的时代已经过去，他保罗才是金沙的行政首脑，无论这场权力交接之后发生的所有的事情有多荒唐和血腥。
热列茨听出了保罗话语中的那一丝不甘和行政宣示。他没有任何反驳，只是微微低头。
“好，我会转达的。”热列茨的声音依旧沉稳，那份属于工业总工的专业和对道义的坚守，让他避免了与保罗在口舌上的无谓纷争。
热列茨完成了所有行政程序上的汇报和交接。他看着保罗在黑暗中那份孤独而疲惫的身影，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军人对同僚的复杂情感。
热列茨终于问出了此行最核心的问题，声音低沉而直接，带着对真相的追问：
“执行长阁下，现在公务已毕。您在电话里说，有要事与我独自相谈。请问，是关于哪方面的工作？”
保罗猛地抬起头，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热列茨，那眼神里充满了犹豫、挣扎，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行政首脑特有的复杂情绪。他知道，面对热列茨这个自己的复杂的学生，他不能再撒谎，保罗，他太孤独了。
2013年7月5日，执行长官邸一层大厅，那盏微弱的走廊夜灯如同沙漠深处的一颗即将熄灭的孤星。空气中浓郁的雪茄烟雾与再生水泥的冰冷气味交织，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保罗，这位金沙地区的第七任执行长，此刻终于从那份行政暴行和丧失战友的巨大自责中，找到了一丝向现实妥协的出口。
“热列茨，”保罗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穿透夜色，紧紧盯着他的这位复杂的学生，语气中带着一丝只有在最深的绝望中才会流露出的脆弱与恳切，“你知道，我是一个重感情的人。”
他微微抬起右手，指向热列茨，那手势带着师长特有的威严，却又充满了行政首脑的疲惫。
“当初索菲亚执行长决定重组行政核心层，成立执行长办公会时，是我，保罗，思前想后，向索菲亚推荐了你进入执行长办公会，成为执行长办公会从成员。那个时候，我说，‘热列茨，他是金沙工业的未来，他的专业精神，比任何权力斗争都宝贵’。这是我，作为你的老师，作为那个时候的金沙外事商贸负责人，给你下的行政保单。”。
保罗向前迈了一步，身体微微前倾，那份被雪茄和酒精浸透的哀伤，此刻转化成了一种对过往情谊的追忆和恳求。
“虽然我们现在闹成这样，我承认，我追求的‘变革时代’，走得太快，太偏激。但我对你，对金沙的情义，从未变过。”
热列茨那张常年带着工业油污和汗水的脸上，此刻却如同覆盖了一层坚硬的再生钢板。他那双长期与图纸和钢铁打交道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醒。他没有说话，只是沉稳地、缓慢地点了点头。
这个点头，并非是对保罗行政失误的赦免，而是对这份“情义”的承认，更是对两人共同为金沙制度流过汗、出过力的大局的确认。
保罗从热列茨的沉默中，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专业与道义，终究压倒了个人恩怨。
保罗紧接着长叹一口气，重新站直身体，那份属于行政首脑的尊严，在这一刻被他重新拾起。
“蒙塔的死，是我的行政之殇，是我的失误，但我不会让它成为我政治生命的终结。”保罗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我不会引咎辞职，我不会成为索菲亚执行长留下的制度的耻辱柱！我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生。”
他知道，如果在明年三月主动辞职，国际社会和金沙民众只会认为他的行政暴行和金融豪赌是彻底失败。他必须将自己的去留，交给民众去审判。索菲亚留下的《执行长选举法》中，有一条民众不信任投票的条款，这是他最后的行政救命稻草。
热列茨看着保罗那份偏执到近乎疯狂的骄傲，心中早有预料。他知道，保罗的“雪耻”之心，已经超越了个人的生命和行政得失。热列茨继续保持着沉默，他的沉默，是对保罗性格的深刻理解，也是对这种行政偏执的无奈接受。
在热列茨看来，保罗引起来的这次行政浩劫，唯一的价值，就是用血的教训，来证明索菲亚所建立的制度，是多么的坚不可摧。
保罗重新露出了一个略带疲惫，但充满行政威严的微笑。他知道，行政的博弈已经结束，现在是权力纠错的时刻。
“既然我现在还是金沙的执行长，”保罗语气平稳，仿佛刚才的行政危机从未发生，“执行长办公会，就有义务帮助执行长，建言献策，稳定行政大盘。”
保罗从身旁的沙枣木小桌上，拿起一份签署页墨迹未干的文件。这份文件，在夜灯的微光下反射着冷峻的光芒。他将文件递向热列茨，那动作带着一种沉重的交付。
热列茨走上前，双手接过文件，手指的皮肤与纸张的摩擦声，在大厅里清晰可闻。他走到微弱的夜灯下，展开文件，开始细读。
这份文件，正是保罗在蒙塔死讯传开、金融豪赌失败后，连夜拟定的行政纠错命令。
热列茨的目光首先落在标题上：“沙东市市政福利调控与财政紧急救济方案”。
他快速翻阅着条款，心头猛地一沉，随后又是一阵释然。
第一条：沙东市市政福利，在蒙塔市长任期内过度拔高，已严重透支金沙财政。即日起，所有福利，包括现金补贴和物资配给，全部调控为沙中市和沙西市的普通行政标准。
第二条：鉴于蒙塔市长超额调动中央资金，导致沙西市和沙中市核心民生部门出现财政短缺（特别是沙中大学的欠薪）。为保障民众基础生活，由财政部门发行‘金沙紧急购物券’，允许欠薪民众凭券在指定物资点维持生活。购物券将在财政危机逐步缓解之后，按比例兑换为原有工资。
热列茨那张坚毅的脸上，此刻闪过一丝沉重，但更多的是庆幸。他知道，这已经是保罗能做出的，最好的结果了。
沙东和全金沙的财政黑洞被堵住了，虽然手段简单粗暴，但有效。购物券是道义与预算之间的艰难平衡——至少没有让整个行政系统彻底崩溃，也没有让民众立刻失去生活保障。
热列茨将文件轻轻合上，那份工业总工的专业让他知道，这份方案虽然简单粗暴，但能为金沙财政恢复元气赢得宝贵的缓冲时间。
保罗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一种行政首脑特有的、对未来的宣示：
“明年三月，我的去留，将由金沙民众的不信任投票和罢免程序决定。我不会在明年三月主动辞职的，我会寻求留任，结局，就让民众决定吧。所以说，热列茨，我希望你，在这段时间内，帮助我，在我的任期内，做到最好。”
热列茨缓缓走回夜灯光芒笼罩的中心，他那张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语气带着试探和挑战：
“保罗执行长，难道你真的会听我的建议么？在您看来，我只是一个工业人员，我只懂制度、预算和道义。难道你就不担心，我提出错误建议，让你明年早早下台，从而为我自己的上位铺路么？”
这番话，如同最锋利的解剖刀，彻底划开了两人之间行政与道义的界限。
保罗听罢，反而放声大笑，那笑声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虚假而疲惫。
“哈哈哈哈……热列茨！我的好徒弟！”保罗走到他面前，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之大，让热列茨的身体微微一颤。
“我了解你。你是为金沙大局而可以牺牲自己利益的人。你那份对工业的执着，对工人安全的坚持，让你提出的每一个提议，都肯定是有道理的，是符合金沙利益的。”
保罗收敛笑容，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带着最高行政首脑不容置疑的威严：“但是，我还是执行长。你得分清楚主次。你提出的所有建议，最终的决定权和行政解释权，在我保罗这里。你，永远是我的下属。希望你一定要认清位置，摆正自己。”
热列茨笑了笑，那笑容里充满了理解和默许。他没有说话。
2013年7月5日，深夜，保罗看着热列茨那份专业而沉稳的默许，心里那份行政首脑的骄傲和满足感终于得到了最大的释放。他知道，他已经赢得了热列茨，这位制度守卫者的暂时默许一般的支持。至少他和热列茨之间的关系得到了暂时的修复，而不是明面上的彻底的决裂。
保罗猛地转身，对着黑暗中的大厅，那份从蒙塔之死中悟出的沉重教训，此刻被他以一种政治演说家的姿态，缓缓道出。
“热列茨，我承认，蒙塔的死，以及我之前的行政决策，让我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
保罗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庄重，如同在念诵《金沙纲领》的序言。
“制度！ 索菲亚执行长留下的制度，才是金沙真正的根基。我的‘变革时代’，无论成果如何，都必须建立在制度的基础上，而不能凌驾于它之上。否则，只会像鲁迪当年一样，被权力反噬。”
保罗走到身旁的沙枣木桌边，从抽屉又掏出了一份文件，这份文件更加厚重，带着中央行政法令特有的庄重感。
“我思考良久，最终决定，行政纠错只是第一步。”保罗说，“‘变革时代’的下一步，必须是修复民众对行政首脑的不信任，是制度的开放与透明。”
他摆了摆手，将这份文件递给一旁的助理，语气带着一丝亢奋：
“这是《金沙执行长官邸安全管理法修改草案》。”
保罗转身，面向热列茨，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政治作秀和制度开放交织的光芒。
“草案里面规定，执行长官邸可以接受全金沙中小学的不定期申请，增加执行长官邸开放日。让学生们可以近距离感受执行长官邸内部的结构。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么？”
保罗顿了顿，语气提高，带着强烈的煽动性：“这是为了开放透明，是为了消除民众对行政权力的猜疑，更是为了培养下一代的道义与责任感！”
他猛地一挥手，对着黑暗中的助理发出了命令：
“把所有的灯，都给我打开！”
“啪！啪！啪！”
一连串刺耳的开关声响起。数十盏大功率的白炽灯瞬间点亮了整个大厅。强烈的灯光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阴影、雪茄的烟雾和压抑的晦暗，将这片空旷的大厅照得纤毫毕现。
热列茨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随后，他的目光被墙壁上的一切，彻底吸引住了！
在执行长官邸那面白色的、由再生水泥预制板组成的墙面上，赫然出现了七个巨大的、并列悬挂的画像！
这些画像是连夜赶制，画风仓促，却带着一股肃穆的庄严。画像的上方，用醒目的法文写着：
LES ExécUtIFS dU KhANASSA - 金沙地区历任执行长
这七个画像，默默地、肃穆地注视着这片大厅，注视着两位金沙行政核心的对谈。
热列茨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画像。
第一幅：卡鲁。面容精瘦，眼神里充满着部落首领的粗犷和智慧。
第二幅：阿木。略显威严，眼神里是过渡时期的迷茫与坚定。
第三幅：鲁迪 第一任期。年轻、带着一丝狡黠和狂热，那是他不择手段的扩张期。
第四幅：保罗 第一任期。年轻，带着工程师特有的专业与板正，那是他被冤屈、被算计前的光辉岁月。
第五幅：鲁迪 第二任期。眼中充满着胜利的野心和病态的疲惫，那是他收复失地、用生命做赌注的最后时光。
第六幅：索菲亚。米白色的西装套裙，眼神坚定、睿智、充满制度的权威。
第七幅：保罗 第二任期。现在这幅，正是他现在脸上带着行政焦虑和行政亢奋的现任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