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时节,湖州辑里村浸润在一场细密的晨雨里。古老的桑林被洗得愈发青翠欲滴,雨珠沿着宽大的桑叶脉络滚落,坠入泥土,无声无息。空气清冽,带着泥土、腐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蚕宝宝吐丝结茧前特有的、微带清甜的气息。远处黛色的山峦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勾勒出水墨画般的江南意境。
李念墨站在村中一处老旧的蚕房前,轻轻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桑叶清香、蚕沙微腥以及陈年木料气息的暖风扑面而来。蚕房内部高大幽深,光线透过高处几扇蒙尘的小窗斜射进来,在弥漫的细小水汽中形成几道光柱,无数微尘在其中翩跹起舞。一排排整齐的蚕匾层层叠叠,几乎触到房梁,匾内沙沙声不绝于耳,那是成千上万条秋蚕在啃食桑叶。声音细密而浩大,仿佛一场生命自身的低语。
“念墨姑娘,天枢小哥,快里面请!”老蚕农陈伯从里间迎出来,脸上带着长年风吹日晒的深刻皱褶,笑容却朴实温暖。他搓着粗糙的手,看着这对气质不凡的年轻人,眼中是世代养蚕人对“贵人”的恭敬,也有一丝对新鲜事物的好奇。“今年的秋蚕,精神头足得很!看看这吃相!”
方清墨站在一旁,指尖轻轻抚过一只蚕匾的边缘,感受着那细微的、充满生机的震动。她侧过头,对李念墨和李天枢低声说:“石墨烯处理过的桑叶,看来它们适应得不错。”她的声音在偌大的蚕房里显得很轻,却清晰地传递着科学家特有的冷静观察。
李念墨点点头,目光扫过那些奋力啃食的白色小生灵。它们身下的桑叶,在幽暗的光线下,隐隐透出一种不同于普通叶片的、极淡的金属光泽。她走到一个蚕匾前,俯下身,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一条即将成熟、通体透亮的熟蚕。那蚕似乎感应到她的触碰,昂起小小的头部,口器翕动,一缕比蛛丝还要纤细、近乎透明却又奇异地折射着微弱虹彩的丝线,缓缓吐露出来。丝线刚一接触空气,便发出极其微弱、如同萤火虫般的柔光。
“发光了!”李天枢凑近了些,少年人的眼中充满了纯粹的惊奇和探究欲,他手腕上的便携式高敏光谱仪正无声地扫描着那缕奇异的丝线,微型屏幕上数据瀑布般流淌。“光谱特征…完全不同于已知的生物荧光或化学发光…哥,你看这能量波动模式!”
李玄策沉稳的声音通过李天枢耳中那枚不起眼的微型骨传导耳机传来,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宁静:“天枢,静心。念墨,感受它,用‘灵觉’去触碰那丝线上的‘意’,而非仅凭仪器。万物有灵,这丝线,此刻便是蚕与世界对话的桥梁。陈伯所言‘织女座下凡’,或许并非虚妄。” 他的话语仿佛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让弟弟妹妹有些激动的心绪瞬间沉淀下来。
李念墨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片刻,再睁开时,眼神变得专注而空灵。她将手指悬在那吐丝的蚕上方,并未真正接触,却仿佛在捕捉空气中无形的弦。她轻轻拨动了一下指尖。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那条刚刚吐出的、散发着微光的细丝,如同拥有生命般,倏地自动从蚕身上脱离,轻盈地悬浮起来!紧接着,蚕匾中,数十条、数百条成熟的光丝同时飘离,仿佛被无形的织梭牵引,在空中飞速穿梭、交织。光芒由微弱变得明亮,渐渐勾勒出复杂的几何图案——那是一个不断旋转、扩展的微型近地轨道卫星网的雏形!点点模拟卫星的光点在轨道上运行,彼此之间有纤细的光丝相连,构成一张覆盖天穹的发光网络。
“哎呦我的老天爷!”陈伯惊得手中的簸箕“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桑叶撒了一地。他踉跄后退两步,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抓住旁边一根支撑蚕匾的柱子,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蚕…蚕宝显灵了!这…这真是织女娘娘派来的仙蚕啊!”他声音发颤,充满了对未知神秘力量的敬畏,几乎要跪拜下去。蚕房里的其他几位帮工也看得目瞪口呆,忘了手中的活计。
“不是仙蚕,陈伯,”李念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颤抖,她努力稳住声线,试图安抚老人,“是科技,是这些特殊的桑叶,让蚕丝拥有了不可思议的传导和自组织能力。您看,它在编织‘网’。”她伸出手指,轻轻点向光网中一颗模拟卫星的位置,那光点瞬间明亮了数倍。
与此同时,李天枢的目光却被蚕房角落一堆散发着热气的蚕沙(蚕的粪便)吸引。他蹲下身,掏出几枚纽扣大小的微型传感器,将它们深深埋入温热的蚕沙堆中。传感器表面的指示灯刚一闪亮,异变陡生!
那堆小山般的、深褐色的蚕沙堆,内部仿佛有巨大的能量被唤醒。缕缕白色的热气骤然加剧升腾,发出“嗤嗤”的声响。在热气强劲的托举下,蚕沙堆表面剧烈翻涌,几团蚕沙被塑形、凝聚、硬化——转瞬间,数只通体黝黑、造型古朴却精密、如同放大了千万倍的甲壳虫般的微型“卫星”破“土”而出!它们只有拳头大小,外壳是凝结的蚕沙,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边缘在热气中微微扭曲。这些奇异的“虫形卫星”振翅欲飞,薄如蝉翼的翅膀高频振动,发出一种低沉而密集的“嗡嗡”声,仿佛无数只夏蝉在齐鸣。
李天枢立刻打开随身携带的量子加密通讯干扰分析仪。屏幕上原本代表附近空域某国星链系统加密数据流的、杂乱无章且强度极高的红色波纹信号,在虫形卫星振翅声波的冲击下,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红色信号剧烈抖动、扭曲,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减、崩解!代表破解成功的绿色波纹稳定地占据了主导。李天枢眼中爆发出兴奋的光芒:“成了!哥!声波谐振!它们的振翅频率…正好击中了星链量子密钥分发的物理载体——那些卫星太阳能帆板连接处的固有频率点!引发金属疲劳级别的微观共振,直接物理层面干扰了密钥生成模块!这比任何算法攻击都直接!”
就在李天枢汇报的瞬间,蚕房中央那口巨大的、翻滚着沸水的煮茧锅,密集的气泡不断从锅底涌起、破裂。每一次气泡的爆裂,都在水汽氤氲的锅面上方,短暂而清晰地凝现出一个闪烁的猩红色阿拉伯数字!
“10…9…8…7…”
这是某国即将进行的、代号“鹰隼之眼”的高超音速武器试射倒计时!
“是火箭发射预警!”方清墨瞬间解读出信息,脸色微变,声音急促,“天枢,坐标!”
李天枢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疾点,虫形卫星的振翅声波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分析仪屏幕上,代表高超音速武器预定轨迹的红色虚线刚刚生成,就被虫形卫星发射的、更强的定向声波束精准覆盖、扭曲、撕裂!
“目标轨迹干扰成功!已偏离预设轨道!”李天枢的声音带着战斗的紧张和胜利的亢奋。
蚕房的另一头,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绣娘,正坐在古老的绣绷前,就着高窗透入的光线,埋头刺绣。她绣的是一幅传统的《百子图》。此刻,她手中的银针正穿过绷紧的素绢。就在方清墨发出预警的同时,遥远的太阳表面,一道强烈的耀斑毫无征兆地爆发了!狂暴的日冕物质抛射(cmE)携带巨量带电粒子,以光速扑向地球。
仿佛有某种超越空间的神秘感应,那根穿透素绢的银针尖端,骤然迸发出一点极其刺目的白炽光芒!紧接着,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灼热感的能量流,顺着绣娘手中那根坚韧的蚕丝绣线,如电流般疾速传导!这股澎湃的能量瞬间注入了旁边李念墨正在操控的光丝网络。整个悬浮的、由发光蚕丝编织的卫星网模型猛地一亮,光芒暴涨,其结构瞬间变得更加致密、坚韧,光丝表面甚至浮现出细微的、龙鳞般的能量纹路,硬生生扛住了模拟中来自cmE的高能粒子冲击!
“我的老天…”老绣娘吓得手一抖,针掉在绣绷上,她看着自己那根完好无损却隐隐发烫的丝线,又看看光芒大盛的卫星网,浑浊的老眼里满是茫然与惊骇。
李念墨感受到光丝网络中奔涌的、来自太阳的狂暴力量,以及这力量被古老绣绷和蚕丝神奇地驯服、转化、利用的过程。她望向蚕房东侧神龛里供奉的那尊古朴的蚕神像——嫘祖。神像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肃穆而神秘。
就在虫形卫星成功干扰星链、光丝网络抵御太阳风暴的刹那,蚕神像那双由某种深色琉璃镶嵌的瞳孔深处,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非自然的光芒。极其短暂,却没能逃过李天枢敏锐的感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启动了随身超高清摄像头的微光夜视和光谱分析功能,将镜头对准了那双琉璃眼眸。
放大的画面瞬间出现在他的视网膜投影屏幕上:在蚕神深邃的瞳孔倒影中,并非蚕房的景象,而是一片冰冷的、点缀着繁星的黑暗深空!一个模糊的、泛着金属光泽的碟状轮廓,正在缓缓旋转。更让他心脏骤停的是,那碟状物旁边,清晰地悬浮着一枚小小的、熟悉的金色圆盘——旅行者探测器携带的、标识着地球位置和人类文明的金唱片!它所处的方位坐标,正以一种古老的二进制编码方式,在瞳孔倒影的星光背景中,如同心跳般明灭闪烁!这正是祖父李长庚穷尽半生、在斯坦福研究所后期核心追踪的深空坐标!
“姐!”李天枢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一种血脉相连的明悟而嘶哑,他猛地抓住李念墨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指尖都在微微颤抖,“你看!爷爷…爷爷留下的坐标!在蚕神眼睛里!旅行者号…那个位置!”巨大的悲伤和突如其来的线索带来的冲击,让少年的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哽咽。
李念墨霍然转头,视线投向那尊古老的神像。蚕房内,光丝网络无声运转,虫形卫星悬浮嗡鸣,煮茧锅里的倒计时气泡归于平静,老绣娘惊魂未定地抚摸着她的丝线,陈伯还在喃喃祈祷…而她,透过弟弟激动的泪眼,仿佛看到了父亲李长庚在实验室里凝视星图时那专注而孤独的背影。雨丝敲打瓦片的沙沙声,此刻听来,如同宇宙深处传来的、带着亘古寒意的回响。
白露的凉意,悄然渗透了古老的蚕房,也渗进了每个人的心底。未来如丝,已在这氤氲着桑叶与蚕沙气息的江南村落里,悄然织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