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岁末,天色阴沉得如同浸透了旧棉絮,湿冷的空气钻进骨头缝里。城西那座高墙电网围起的监狱,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更显得森严冰冷。探视室里,惨白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映照着不锈钢桌椅和光秃秃的水泥地面,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陈旧尘埃的混合气味,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月竹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穿着昂贵的羊绒大衣,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眼底深深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厚重的玻璃隔断对面,坐着那个被称为“灵修师”的男人——张启明。他穿着灰蓝色的囚服,剃着光头,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眼窝深陷,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完全没有了当年在高端沙龙里侃侃而谈、指点迷津时的“大师”风采。自从上次苏州庭审(1286章)那场惊世骇俗的虫洞织锦事件后,他作为寰宇科技在国内的重要代理人之一,迅速锒铛入狱,成了弃子。
“张……张老师,”李月竹的声音干涩,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隔着厚厚的玻璃,通过通话器传递过去,“他们……他们有没有为难你?需要我打点什么吗?”她问得急切,仿佛想抓住点什么,证明自己的付出和选择并非一场空。自从与兄长李玄策彻底决裂,投入这个所谓的“灵修”圈子,将母亲也拉拢过来,甚至动用家族资源为张启明和其背后的势力奔走,她早已深陷泥潭,此刻探望,更像是在确认自己尚未被完全抛弃。
张启明缓缓抬起眼皮,那双空洞的眼睛木然地扫过李月竹焦虑的脸,没有回答。他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囚服的胸口位置。
就在他目光聚焦的刹那!
异变陡生!
囚服胸口那片灰蓝色的棉布,毫无征兆地剧烈蠕动起来!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针线在布料内部疯狂穿梭!原本毫无特色的棉布表面,瞬间浮现出无数细密、繁复、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纹理!这些纹理如同活物般急速蔓延、组合,眨眼间便构成了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动态画面——
背景是翻滚的、燃烧着硫磺火焰的焦黑大地,扭曲哀嚎的灵魂在岩浆中沉浮。画面的中央,高高悬挂在火焰刑柱上的,赫然是之前在苏州法庭上代表寰宇科技出庭、此刻早已逃匿无踪的史密斯先生!无数条由“0”和“1”二进制代码构成的、闪烁着幽绿光芒的数据锁链,如同毒蛇般缠绕着他的脖颈和四肢,越收越紧!锁链每一次收紧,史密斯的虚拟影像就发出一声无声的凄厉惨叫,面容扭曲变形,数据碎片如同血肉般从他的虚拟身体上剥落、消散!这正是华夏古代描绘因果报应的《地狱变相图》,却以最冷酷的AI织锦技术,在囚服之上实时演绎着现代版的“数据地狱”!
“啊——!”李月竹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景象吓得失声尖叫,猛地从椅子上弹起,踉跄着后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瞳孔因极度的恐惧而放大。玻璃对面的张启明却依旧面无表情,空洞的眼神死死盯着囚服上史密斯被数据锁链绞杀的惨状,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不……不是我……不是我干的……”张启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破旧的风箱,眼神中终于透出巨大的恐惧,仿佛那数据锁链下一刻就要缠上他的脖子。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苏州城郊那座古色古香的绣庄光机房里。
吴娘子正坐在那台融合了古老紫檀织机和现代光导纤维技术的织机前。她的面前悬浮着巨大的全息屏幕,实时显示着监狱探视室内发生的一切——囚服上那动态的AI织锦《地狱变相图》清晰无比。她身旁,李念墨和李天枢姐弟神情凝重,李天枢手中紧握着爷爷李长庚留下的那块怀表。
“孽障!”吴娘子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与决绝,低叱一声。她枯瘦却异常稳定的双手,如同穿花蝴蝶般在织机的古老木质框架和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光导纤维琴键上飞速操作起来!
“咔哒…咔哒…嗡……”
老织机的木梭在轨道上飞速穿梭,发出清脆而坚定的声响;光导纤维则流淌出纯净的、如同液态阳光般的金色光流。木梭与光流在空中交织、缠绕,化作一缕缕细若发丝、却蕴含着无尽慈悲与智慧之力的金色纳米丝线!
这些金色的丝线并非织向实体锦缎,而是通过光导网络,跨越空间,瞬间投射到监狱探视室内,覆盖在那片正在演绎数据地狱的囚服之上!
金色丝线如同拥有生命的神圣符文,在囚服表面急速穿梭、编织。它们无视那翻滚的硫磺火焰和哀嚎的灵魂,无视那绞杀史密斯的数据锁链,精准而坚定地勾勒出一个个梵文真言、一句句佛门偈语!最终,这些金色的丝线在囚服中央,编织凝聚成《金刚经》中最具破障力量的六字真言,散发着柔和而坚韧的金光: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这金色的佛门箴语如同温暖的阳光洒入地狱,囚服上那恐怖的AI地狱图景在佛光的照耀下如同冰雪消融,迅速黯淡、溃散!史密斯被数据锁链绞杀的影像扭曲着消失,翻滚的火焰和哀嚎的灵魂也归于沉寂。只剩下那金色的六字真言,如同烙印般稳定地浮现在灰蓝色的囚服表面,散发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张启明停止了颤抖,空洞的眼神茫然地望着胸口的金色箴语,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而玻璃隔断这侧,惊魂未定的李月竹,目睹这神迹般的逆转,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连日来的恐惧、委屈、被利用的愤怒、对兄长的怨恨、以及内心深处那无法言说的孤独和迷茫,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备。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顺着她精致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不锈钢窗台上。
就在她的泪水滴落窗台的瞬间!
覆盖在囚服上的金色偈语丝线,仿佛被这饱含复杂情绪的泪水所激活!每一根金色的丝线都骤然亮起,散发出更加璀璨的光芒!光芒之中,无数极其微小、结构复杂到令人目眩的螺旋结构——人类基因的双螺旋图谱——如同被无形的笔在金光中飞速描绘出来,清晰地浮现在每一句箴语的字里行间!
更令人惊骇的是,这金光描绘出的基因图谱结构,正以一种无可辩驳的方式,与旁边全息屏幕上实时扫描显示的、李月竹本人的dNA序列,进行着飞速的比对、重合!
匹配度:100%!
一丝一毫的差异都没有!这囚服上的金色偈语丝线,遇泪显现的,竟然就是她李月竹独一无二的生命密码!
“不……不可能!”李月竹如遭雷击,猛地捂住嘴,眼泪更加汹涌地流下,身体摇摇欲坠。她看着玻璃对面囚服上那与自己完全一致的基因图谱,又看看自己颤抖的双手,一个冰冷到骨髓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进她的脑海:难道自己……自己一直笃信不疑的身份、血缘、乃至存在的意义,都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是克隆体?还是某种更可怕的……工具?
巨大的恐惧和认知的崩塌让她几乎窒息。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想寻求一丝支撑,目光却猛地定格在探视室那扇小小的、布满灰尘的玻璃窗上。
窗玻璃清晰地倒映着她此刻惊恐绝望的脸庞。而在她脸庞倒影的上方,在窗外的阴沉天幕背景里,一片瑰丽、奇幻、如同巨大绿色丝带般的北极光,正无声地、妖异地舞动着!那极光的形态和色彩,与之前李天枢在湘西腊肉熏烟中、以及李念墨在津门断弦线圈中触发的格陵兰冰缝菌群森林投影的光谱,惊人地一致!
窗内,是囚服上揭示她生命本源秘密的金色基因图谱。
窗外,是格陵兰秘境投来的、如同命运注视般的妖异极光。
李月竹僵立在冰冷的探视室中,泪痕未干,感觉自己正站在万丈深渊的边缘。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张启明空洞的眼神似乎第一次聚焦,落在她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同病相怜的绝望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绣庄光机房里,织机的嗡鸣声渐渐停歇,吴娘子望着屏幕,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