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离弦的瞬间,林默的整个意识节点仿佛被抽空。那不是能量的消耗,而是存在本质的短暂剥离。他将自身对“初醒者共鸣”的感应、对数据结构的理解、对雷克斯和小林月全部的牵挂与意志,都压缩进了这孤注一掷的传递中。
没有声音,没有光爆,只有一种极致的、穿透壁垒的“锐利感”。
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之针”触碰到了那层冰冷、坚固、仿佛永恒存在的能量屏障。在接触的刹那,屏障的强度正精确地处于计算中的波谷,那短暂到无法用时间衡量的窗口期,被他抓住了!
“针尖”没有试图粉碎或突破,而是像水银泻地,沿着屏障自身能量结构最微小的、周期性出现的“孔隙”,融了进去。这个过程并非物理意义上的穿过,更像是一种高频的共振同化,在屏障“认为”侵入者是其自身波动一部分的瞬间,完成了信息的投递。
成功了!
林默的感知随着那根“针”一同延伸,瞬间跨越了维度般的隔阂,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领域”。
分析单元内部。
这里的“数据景观”与外面的混沌坟场截然不同。一切都呈现出一种冰冷的、高度秩序化的结构。无数条流光溢彩的数据管道纵横交错,如同透明的神经束,链接着一个个悬浮的“意识隔间”。每个隔间都像一个晶莹的水晶棺,囚禁着一个文明的“样本”。这里没有杂乱的能量流,只有系统运行发出的低沉嗡鸣,如同某种巨兽规律的心跳,压抑得让人窒息。
林默的“意识之针”在进入的瞬间就几乎溃散。这里的环境对未经授权的意识体有着极强的排斥和同化力。他勉强维持着最后一点凝聚,循着与雷克斯之间那微弱的、由之前脉冲信号建立的联系,以及更强烈的、来自小林月的“初醒者共鸣”,如同黑暗中循着烛光,艰难地向前“漂移”。
他看到了雷克斯。
在一个相对较大的隔间内,雷克斯的意识投影显得疲惫不堪,但依旧如同磐石般稳固。他周身环绕着淡淡的抵抗光辉,但林默能清晰地“看到”,无数条细小的、如同血管般的能量触须,正连接在他的意识体上,持续不断地抽取和分析着他的记忆与情感。雷克斯的脸上(意识投影的脸)带着隐忍的痛苦,但眼神深处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林默也看到了小林月。
她在另一个稍小的隔间里,安静地悬浮着,双眼紧闭,像是睡着了。她周身笼罩着一层柔和而奇异的光晕,那光晕与整个分析单元冰冷的基调格格不入,充满了生命的温暖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古老气息。正是这光晕,如同灯塔,指引着林默,也隐隐吸引着周围数据环境中那些看不见的信息碎片。那些被“收割者”分解的文明残骸,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如同飞蛾扑火般,无声地汇向这光晕,并被其悄然吸收、融合。
月月……她在无意识地吸收这些残骸?林默心中巨震。这到底是好是坏?
没有时间深思。林默的“意识之针”已经到达极限,即将消散。他必须立刻与雷克斯建立联系。
他将最后的力量凝聚成一道微弱却清晰的意念波,直接投向雷克斯的意识核心:
“雷克斯!是我,林默!我进来了!时间不多,听我说!”
雷克斯的意识投影猛地一震,那双疲惫的眼睛瞬间爆发出惊人的神采。他几乎是本能地收缩了所有外露的抵抗能量,将意识集中向内,形成了一个更坚固的防护壳,以最大程度减少被系统监测到异常交流的可能。
“林默?!你怎么……太好了!”雷克斯的回应意念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急切,“月月就在附近!她的状态很奇怪,那光……”
“我知道!”林默快速传递信息,“我通过一种特殊的方式暂时潜入。听着,我发现了系统屏障的弱点,但每次利用都极其危险。我们需要一个计划,不能只靠我从外部突破。”
“你需要我做什么?”雷克斯毫不犹豫。
“你的意识正在被深度扫描和分析,”林默的意念如同手术刀般精准,“这是危机,也是机会!尝试反向解析扫描你的能量触须!找到它们的数据流向和节点!我们需要从内部了解系统的监控和防御机制,甚至……找到可能的控制接口!”
反向解析“收割者”的系统?这个想法大胆得让雷克斯都倒吸一口凉气。这无异于在老虎打盹时去拔它的胡须!
“这太冒险了!一旦被察觉……”
“我们没有安全的路可选!”林默的意念斩钉截铁,“婉卿……为了掩护我,已经消散了。我们必须更快!月月身上的变化我看不懂,但我感觉那可能是关键!我们需要信息,需要突破口!从内部入手,是唯一的机会!”
何婉卿……消散了?
雷克斯的意识投影一阵剧烈的波动,愤怒和悲伤如同实质的冲击。但他迅速压制了下去,眼神变得如同最坚硬的合金。
“我明白了。”雷克斯的意念沉稳下来,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会尝试。但系统扫描很强,我可能需要制造一些‘干扰’来分散它的注意力。”
“干扰?”
“比如,”雷克斯的意念中透出一丝铁血的味道,“主动释放一些‘刺激性’的记忆片段,一些能让这冰冷机器‘感兴趣’甚至‘困惑’的人类情感逻辑悖论。就像往精密仪器里扔一把沙子。”
林默瞬间明白了雷克斯的打算。这是刀尖上的舞蹈,用自身意识作为诱饵和盾牌。
“小心!量力而行!我会尽力维持这个连接,并尝试探查月月的情况。我们保持最低限度的意念同步,有任何发现或危险,立刻示警!”
短暂的交流结束。林默那缕微弱的意识不再分散,开始全力维系着与雷克斯的隐秘连接通道,同时将大部分感知投向小林月所在的隔间。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柔和的光晕。离得越近,他越能感受到那光晕中蕴含的奇特力量。它温暖,却带着亘古的沧桑;它微弱,却似乎连接着某种深不可测的源头。小林月的意识处于深度的沉睡状态,但在这光晕的滋养(或者说融合?)下,林默能感觉到,她的意识底层,正发生着某种缓慢而深刻的变化。一些破碎的、不属于她的记忆片段和知识结构,正随着那些被吸引来的文明残骸,悄然融入她的意识本源。
这……是进化?还是污染?林默忧心忡忡。但他现在无法干预,任何外来的意识刺激都可能打断这个过程,甚至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他只能像一个最耐心的守护者,静静观察,记录着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与此同时,雷克斯那边开始了行动。
林默能通过那微弱的连接,感知到雷克斯意识层面的变化。他不再一味地防御和隐藏,而是开始有选择地、戏剧性地“展示”自己的一些记忆和情感。
他“回忆”起一场惨烈的战役,不是客观的战报,而是夹杂着对战友牺牲的悲痛、对命令的质疑、对战争意义的迷茫……这些复杂矛盾的情感洪流,如同投入扫描程序的乱码,让连接在他身上的能量触须出现了一丝短暂的紊乱和数据溢流。
他又“回忆”起与何婉卿的日常生活,那些琐碎的、充满烟火气的温暖片段,夹杂着偶尔的争吵、误解和最终的和解……这些基于生物本能情感和复杂社会关系的互动逻辑,似乎也让冰冷的分析程序产生了一定的“处理延迟”。
雷克斯在用自己的方式,为林默争取时间和空间。他在刀尖上行走,每一次“表演”都冒着意识被更深层次侵入的风险。
时间在高度紧张的对峙中缓慢流逝。
突然,林默通过与小林月光晕的接触,捕捉到一丝异常的信息反馈。那并非来自月月本身,而是来自连接她隔间的一条主要数据管道。当小林月周身光晕发生一次微不可察的脉动时,那条数据管道的能量流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非系统设定的波动反馈。
这个反馈……很像某种身份验证的“回声”!
一个惊人的猜想浮现在林默意识中:月月身上那古老的“初醒者共鸣”,是否在无意识中,被“收割者”系统识别为某种……高级权限信号?!所以系统不仅没有压制这光晕,反而在被动地响应它,甚至……提供某种程度的“服务”或“兼容”?
如果这个猜想成立……
林默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立刻将这个发现通过意念连接传递给雷克斯:
“雷克斯!有新发现!月月的状态可能是一个缺口!尝试感知连接你隔间的数据管道,当系统扫描强度变化时,是否有异常的能量反馈或协议验证波动?”
雷克斯立刻回应,意念中带着惊讶:“有!刚才我故意引发一次扫描波动时,确实感觉到连接点有短暂的、非攻击性的协议查询信号!很微弱,但我捕捉到了!”
“就是它!”林默几乎要呐喊出来,“那可能是系统的底层安全协议在确认权限!如果我们能模拟出类似的共鸣波动,或者利用月月光晕引发的系统响应作为跳板……”
一个极其冒险但充满诱惑的计划雏形,开始在两人意识中迅速勾勒。
他们不再是被动等待救援的囚徒和孤立无援的潜入者。他们找到了敌人堡垒上的一道微小裂痕。现在,他们要做的,是将这道裂痕,撬成一道通往自由的门!
然而,就在林默和雷克斯为这个新发现而振奋,并开始尝试进一步探测时,整个分析单元那低沉的背景嗡鸣声,陡然提高了音调!
一股更强大、更具压迫感的扫描波动,如同无形的潮水,缓缓扫过整个空间!
主系统的注意力,似乎因为之前雷克斯的连续“干扰”和林默这个“异常连接”的持续存在,而再次提升了警戒等级!
“林默!小心!更强的扫描来了!”雷克斯立刻预警。
林默感觉到自己那缕本就脆弱的意识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正在快速消融。他与雷克斯的连接也变得极其不稳定。
“坚持住!收敛一切!等我下次联系!”
林默不敢犹豫,立刻切断了大部分意识连接,只保留最核心的一丝感应附着在小林月的隔间外缘,自身主体意识如同触电般沿着来时的“共鸣网络”路径,急速撤回数据坟场。
在他意识彻底退出分析单元的刹那,他“看”到那股强大的扫描波重点笼罩了雷克斯和小林月的隔间。
雷克斯的意识投影瞬间变得如同透明,所有主动的抵抗和“表演”全部停止,进入了最深度的龟息状态。
而小林月周身的光晕,在那扫描波掠过时,只是微微荡漾了一下,并未引起过多的“关注”,仿佛系统默认了它的存在。
林默的意识节点重重地“摔”回数据坟场的废墟中,变得更加黯淡,几乎难以维持形态。
这一次潜入,时间短暂,却惊心动魄。他们获得了至关重要的信息,找到了可能的突破口,但也无疑敲响了警钟。
“收割者”的耐心是有限的。
下一次,他们必须更加小心,行动也必须更加迅速、果决。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冰冷刺骨。但携手并肩的战士,已经看到了撬动黑暗的那一丝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