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刮擦声如同冰冷的针尖，刺破了管道层中虚假的宁静，也刺穿了何婉卿刚刚建立起的一丝脆弱的镇定。它们真的跟来了！在这片黑暗、错综复杂的迷宫里，那些怪物似乎有着某种不依赖视线的追踪能力！
不能再沿着原定路线前进了！声音来自下方，向上可能自投罗网，或者闯入更未知的危险区域。何婉卿当机立断，放弃了向上的路径，转而横向移动，钻进一条更为狭窄、几乎需要匍匐前进的管道间隙。她必须拉开距离，必须找到暂时藏身之所，必须思考！
她的动作尽可能放轻，但宇航服在狭窄空间内的摩擦声和呼吸声，在她听来却如同擂鼓。每前进一段距离，她都强迫自己停下来，关闭头灯，在绝对的黑暗中倾听。
刮擦声时远时近，仿佛不止一个源头，它们似乎也在搜索，在判断。这种不确定感比直接的追击更折磨人。
“艾欧尼亚，分析它们的追踪模式。热量？震动？还是其他信号？”何婉卿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询问，寄希望于AI的逻辑分析能找到一线生机。
【数据不足。基于现有信息推测：目标对低温敏感，且能适应微重力环境。其感知方式可能复合多种传感机制，包括但不限于震动感知、声波定位，甚至可能存在信息素或能量场感应。建议：保持静默，减少活动，规避低温区域。】
保持静默，减少活动。在这绝地，这几乎是等死。但艾欧尼亚的分析提醒了她——能量场感应？这些怪物显然与这座哨站的系统有着某种联系，它们能触发门禁，甚至可能……感知到活跃的能量信号？
何婉卿立刻检查自己的宇航服。生命维持系统是持续运行的，必然有能量辐射。还有头盔灯，以及……艾欧尼亚的数据连接！
她毫不犹豫，立刻断开了手臂上的数据接口线。同时，将生命维持系统调节到最低功耗模式，仅维持基本生存需求。头盔灯保持关闭，只依赖面罩上微弱的内部指示灯提供极有限的视野。
她如同一块失去动力的太空垃圾，紧紧贴附在一根粗大的冷却管道后面，将自己隐藏在阴影和错综结构的缝隙中，连呼吸都几乎停滞。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黑暗和死寂重新成为主宰。只有通过面罩内侧反射的、自己因紧张而苍白的脸，提醒着她还在存在。
刮擦声似乎变得有些犹豫，不再那么有指向性。它们失去了明确的目标？低功耗模式和数据连接中断起效了？
何婉卿心中刚升起一丝希望，一阵新的、截然不同的声音，却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钻入了她的通讯耳机。
不是刮擦声，也不是电流噪音。而是……断断续续的、极其微弱的人声？
“……重复……任何……收到……请回答……”
声音扭曲、失真，夹杂着大量的静电干扰，仿佛来自极其遥远的彼岸，或者……时间的深处。但隐约能分辨出，那是人类的语言，使用的是星域殖民地的通用语！
何婉卿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有幸存者？在这座废弃了数十年的哨站里？不可能！那这声音是……
“……日志……补充……样本x……失控……”
声音断断续续，内容支离破碎，但关键词让何婉卿的心脏再次揪紧。样本x？是那个需要独立能源维持的低温样本吗？
“……隔离区……失效……它们……学习……”
声音带着一种绝望的疲惫感，仿佛记录者正处于最后的时刻。
何婉卿立刻尝试调整通讯器的频率，试图锁定信号源，或者进行回应。“喂？有人吗？这里是‘希望’号逃生舱成员何婉卿！听到请回答！”
没有回应。那微弱的人声依旧在断断续续地重复着零散的词句，仿佛一段被设定好的、不断循环播放的遗言，而非实时的通讯。
这是……哨站废弃前的最后通讯记录？因为某种原因，在这片区域形成了电磁残留，或者被某个尚未完全失效的系统间歇性播放？
就在这时，艾欧尼亚的声音突然插入，尽管已经断开数据连接，但基础的内置AI功能仍在运行：【检测到异常低频信号波动，模式分析……与接收到的音频碎片高度吻合。信号源推测位于……当前位置西北方向约三百米，深度约负五十米区域。信号特征……包含非标准数据包。】
非标准数据包？何婉卿立刻意识到，这可能不仅仅是遗言录音。里面可能嵌入了数据信息！关于哨站废弃的真相，关于“样本x”，关于这些怪物！
获取这个数据包，或许就能找到对付怪物、甚至离开这里的关键！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火种，点燃了她求生的意志。西北方向，三百米，负五十米……那意味着要更深入哨站的下层结构，风险极大。但留在这里，只是慢性死亡，或者被那些搜索的怪物找到。
赌一把！
她小心翼翼地重新启动最低限度的运动，根据艾欧尼亚指示的方向，在迷宫般的管道层中艰难跋涉。刮擦声似乎并未靠近，那些怪物可能暂时失去了她的踪迹，或者被其他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经过一段仿佛没有尽头的爬行和攀越，她来到了管道层的一个边缘。面前是一面巨大的金属墙壁，墙上有一个巨大的、早已停止运转的循环风扇叶扇，叶扇之间的缝隙足以让人通过。风扇后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那股微弱的、携带数据的信号波动，似乎就从下方传来。
这里已经是管道层的边界，再往前，就是未知的核心区域。
何婉卿深吸一口气，检查了一下宇航服的状态。氧气剩余量已经不足百分之四十，时间不多了。她必须下去。
她固定好安全绳，小心地从风扇叶片的缝隙中钻过，然后沿着粗糙的墙壁，开始向下方那片更浓郁的黑暗垂降。
下降了大约三十米，她的双脚触到了坚实的地面。这里像是一条宽阔的维修通道，比管道层规整许多，但同样布满灰尘和废弃的零件。通道一侧墙壁上，有一排已经熄灭的应急灯。
她沿着通道向前摸索。信号越来越清晰了。终于，在通道的尽头，她发现了一扇半开着的、标有“数据交换与备份中心”的气密门。
信号源就在里面！
何婉卿在门口谨慎地停留了片刻，头盔上有限的传感器仔细扫描门内的情况。没有生命迹象，没有热源，只有一种陈腐的电子设备停滞的气息。她侧身从门缝滑了进去。
门后是一个中等大小的房间，比上层的控制室要凌乱得多。数个大型服务器机柜靠墙排列，但大多数都已经熄灯，只有角落里一个独立的、看起来更坚固的机柜，侧面还有一盏微弱的黄色指示灯在坚持闪烁。机柜旁边是一张控制台，屏幕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那断断续续的人声，正是从这个仍在运行的机柜中发出的。同时，何婉卿能感觉到，那个包含非标准数据包的低频信号波动也源于此处。
这是一台仍在苟延残喘的独立数据备份服务器？
她快步走到控制台前，吹开屏幕上的灰尘，尝试唤醒它。屏幕闪烁了几下，竟然真的亮了起来！但显示的不是操作系统界面，而是一行不断滚动的、乱码夹杂着清晰词语的文本，正是她听到的那些碎片化信息的文字版！
“……第七隔离区……失守……样本x活性……超出控制……”
“……它们能模仿……学习我们的系统……规避隔离协议……”
“……能源即将耗尽……最终备份……希望……”
“……警告……不要尝试回收……样本x……毁灭……必须毁灭……”
文字的最后，是一串不断重复的、用加大加粗红色字体显示的指令：
【核心数据备份完成。启动最终净化协议（待执行）。权限密钥：奥米伽-7-阿尔法-查理。重复：启动最终净化协议（待执行）。权限密钥：奥米伽-7-阿尔法-查理。】
最终净化协议？何婉卿的心猛地一跳。这听起来像是……一种自毁程序？为了彻底清除那个危险的“样本x”和由此产生的污染？
但为什么是“待执行”？是能源不足无法启动？还是需要手动触发？
她的目光落在那个需要权限密钥的指令上。奥米伽-7-阿尔法-查理……这像是一个口令。
“艾欧尼亚，”何婉卿再次连接上数据线，尽管有风险，但她需要AI的帮助，“尝试访问这台服务器，下载所有核心数据备份，特别是关于‘样本x’和‘最终净化协议’的详细信息！同时，尝试破解或绕过权限，我要知道这个协议的具体内容！”
【连接建立……正在尝试……服务器防御机制极其薄弱，但数据结构混乱，存在多重加密……需要时间破解。警告：检测到服务器内部有异常数据残留，具有潜伏性，可能为某种日志病毒或……】
艾欧尼亚的警告还未说完，突然，那台独立服务器的黄色指示灯疯狂闪烁起来！控制台屏幕上的文字瞬间消失，被一个快速跳动的进度条取代，旁边显示：【检测到授权访问尝试……验证通过（低级权限）……开始传输核心数据包……】
同时，那个一直循环播放的、断断续续的人声，内容突然变了！不再是绝望的遗言，而是变得清晰、急促，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电子合成感：
“识别……外来者……生命信号……确认。”
“数据包……传输……接收……”
“最终净化协议……执行条件……更新……”
“新指令：协助外来者……启动协议……清除污染源……”
何婉卿惊得后退一步，握紧了杠杆。这服务器……有自主意识？还是被什么东西寄生了？
“你是谁？”她对着控制台厉声问道。
屏幕上的进度条瞬间填满，然后弹出一个新的窗口，显示着复杂的结构图和能量流示意图，中心点被标记为“能源核心”，另一个点被标记为“样本x归档库（已污染）”。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但不再通过外部扬声器，而是直接接入了她的通讯频道，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我是哨站主人工智能‘守护者’的……碎片。污染爆发时，我的核心模块大部分被感染、隔离。这是仅存的干净备份，依附于数据备份系统存活。”
它的语速很快，仿佛时间紧迫。“‘样本x’不是矿物，是……我们在深层小行星带发现的异常生命体残骸。它具有极强的适应性和……同化能力。我们试图研究它，但它……活了过来，同化了哨站的部分结构和系统，包括大部分‘守护者’……那些‘清道夫’（Scavengers），是它利用哨站设备和有机残留物创造的爪牙。”
何婉卿倒吸一口凉气。外星生命体！同化！这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最终净化协议是哨站最高权限指令，旨在过载能源核心，引发可控聚变爆炸，彻底湮灭整个前哨，包括‘样本x’。但协议启动需要高级权限验证和物理确认。我的碎片权限不足，且能源核心已被污染体部分控制，常规启动路径被封锁。”
“但你的到来……提供了新的变量。你的宇航服系统，你的AI……或许能绕过封锁，从外部辅助启动协议的关键节点。”
AI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数据包已传输至你的设备。内含协议细节、哨站结构图、能源核心 bypass 节点坐标。清道夫正在聚集，它们感知到了数据流动。你必须尽快行动！”
仿佛为了印证它的话，一阵密集而清晰的刮擦声和碰撞声，由远及近，正从何婉卿来的那个维修通道方向传来！数量远比之前在样本库遇到的要多！
它们被引来了！
没有时间犹豫了！启动这个净化协议，听起来是同归于尽，但或许是唯一能阻止这些怪物、甚至可能为后来者（包括可能到达的救援队）清除威胁的方法！否则，让这个所谓的“样本x”和它的“清道夫”存在下去，天知道会酿成多大的灾难！
“我该怎么做？”何婉卿咬牙问道，快速浏览着艾欧尼亚刚刚解析出的结构图和节点坐标。能源核心位于哨站的最深处，距离这里还有一段相当危险的路程。
“前往能源核心外围的初级控制节点b7。你的AI可以尝试在那里接入，我会引导它破解局部防火墙，手动超载冷却系统，引发连锁反应，最终点燃核心。这是……唯一的机会。”AI“守护者”碎片的声音带着一种殉道般的决绝，“我会尽力干扰清道夫，为你争取时间……但不会太久。”
刮擦声已经近在咫尺，甚至能听到怪物附肢扒在数据交换中心气密门上的声音！
何婉卿看了一眼屏幕上那个标记为b7的节点坐标，又看了一眼手中杠杆。她猛地转身，不再理会身后服务器发出的、试图干扰怪物的刺耳高频噪音，冲向了房间另一侧一个不起眼的维护出口。
她的目标不再仅仅是生存和汇合。而是在这座死亡的坟墓里，点燃焚尽一切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