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通体漆黑的、体型小巧的异种信鸽,悄无声息地落在窗台。
艾殷蓉将纸卷塞入信鸽腿上的银管,轻轻抚摸了一下信鸽的羽毛,低不可闻地自语,用的是南疆古语:
“告诉王兄……‘种子’已播下,‘东风’将起。大亓的软肋,已经暴露了。至于那对不听话的孩子……必要时,亦可作为棋子,或……弃子。”
信鸽振翅,融入茫茫夜色,飞向南疆的方向。而蓉妃的眼底,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与决绝。
她经营多年,甚至早年安插在西疆、如今成为席蓉烟侍女的那个眼线,适时地点拨了席蓉烟对萧珩的恨意,才有了黑水关之变。
这一切,都是为了此刻——搅乱大亓,为她,也为慕容瑛的野心,创造机会。
骨肉亲情?在故国遗恨和权力野望面前,似乎也变得模糊起来。
南疆王庭,芷萝宫。
慕知柔终于收到了通过秘密渠道辗转传来的、关于萧珩病情的详细描述。字字句句,如同淬毒的针,扎得她五脏六腑都在流血。“毒入脏腑”“经脉渐腐”“每日清醒不过片刻”“太医院束手”……
这些词在她眼前反复晃动,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勉强维持住一丝清明。不行,不能倒下去。萧珩在等她,哥哥也需要她。
她强迫自己冷静分析。
蚀骨毒,西疆幽燕门秘制。解药必然在幽燕门,或至少,他们知道克制之法。直接去西疆夺取解药无异于送死,而且时间也来不及。
那么,能否从毒药本身,反推出解毒的思路?她虽未见过此毒,但医理相通,或许……
“公主,该用膳了。”宫婢端着食案进来,态度恭谨。
慕知柔毫无胃口,但为了保持体力,还是勉强坐下。她心不在焉地拿起玉箸,目光却瞥见食案一角摆着的一小碟精致的、南疆罕见的蜜渍北方金橘。
她记得初入宫时,并无此物。
宫婢察言观色,轻声道:“这是承瑾殿下今早特意让人送来的,说殿下……公主近来心神损耗,此物或许能开开胃。”
哥哥……慕知柔心中一暖,鼻尖却莫名一酸。
她夹起一枚金橘,放入口中,酸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略微冲淡了满口的苦涩。她咀嚼着,忽然,动作微微一顿。
这金橘的滋味……似乎与她记忆中在大亓尝过的,有极其细微的差别,并非不新鲜,而是多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无法察觉的异样甘后回涩。
她自幼味觉敏锐,因为精通茶理,从而也擅药理,对食物气味异常敏感。这丝异样虽然微弱,却让她警铃微作。
她面上不动声色,又尝了一口别的菜式,仔细品味,却未再发现异常。是错觉?还是只有这金橘……
她放下玉箸,用绢帕拭了拭嘴角,淡淡道:“我有些乏了,先撤下去吧。”
待宫婢退下,她立刻取出银针,小心刺入未吃完的金橘,仔细观察。银针并未明显变黑。
她又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几种试毒药粉,轻轻洒了一点在果肉上,亦无明显反应。
不是寻常剧毒。慕知柔的心却沉了下去。
如果不是立刻致命的毒,那会是什么?慢性毒?破坏神智的毒?
席蓉烟!她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名字和兄长之前的警告。
难道她的手,已经伸进王庭,伸到了自己的饮食中?她必须立刻告诉哥哥!
但此时天色已晚,贸然去寻恐惹人疑。她强压下心中惊骇,将剩余金橘小心地用干净帕子包好,藏于妆匣夹层。
明日,必须想办法见到哥哥,还要弄到更精密的检测药物。
这一夜,慕知柔辗转难眠,既要担忧千里之外的萧珩,又要警惕近在咫尺的毒手,身心俱疲。
翌日,慕容瑛召见。
是在王庭西侧的暖阁,而非正式宫殿。
慕容瑛半靠在铺着厚厚软垫的榻上,气色比前几日略好,但依旧透着病弱。他手中把玩着一枚黑玉棋子,见慕知柔进来,抬了抬眼。
“儿臣拜见父王。”慕知柔行礼。
“起来吧,坐下说话。”慕容瑛语气平和,“回宫几日,可还习惯?”
“谢父王关怀,一切皆好。”慕知柔谨慎应答。
“嗯。”慕容瑛落下手中棋子,状似随意地问道,“听闻你在大亓时,与那位太子萧珩,颇有交情?”
慕知柔心头一紧,袖中的手微微握拳,面上却维持着平静:“回父王,儿臣确曾与萧太子有过数面之缘。彼时儿臣以茶艺谋生,萧太子是茶肆常客。”她避重就轻。
“哦?只是常客?”慕容瑛目光深邃地看着她,“那他如今身中奇毒,命在旦夕,我儿……可会忧心?”
慕知柔感到一道锐利的视线仿佛要剖开她的内心。
她迎上慕容瑛的目光,眼中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一丝属于“故人”的惋惜:“萧太子遇刺?儿臣深居宫中,竟未听闻。他……竟伤得如此之重?确令人扼腕。不过,此乃大亓国事,儿臣既已回归南疆,自当以南疆为重。”
慕容瑛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你能如此想,甚好。不过,身为南疆公主,若能对‘故国’太子施以援手,展现我南疆气度,或许……也是美事一桩。”
慕知柔心中一动,揣摩着他的用意。
慕容瑛继续慢悠悠道:“西疆幽燕门之毒,诡谲难解。我南疆巫医之中,亦有钻研毒术者。或许,可让他们试试,能否找到克制那‘蚀骨’毒性的法子。”
他顿了顿,看着慕知柔瞬间亮起又极力掩饰的眼眸,“当然,此事需隐秘进行,毕竟涉及他国储君,不宜张扬。若真能有所得,也算是你回归后,为南疆立下的第一功,更能缓和与大亓因你‘叛逃’而生的些许尴尬,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