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独自思索无果，才深夜冒雨前来求助。
此刻看来，的确没有走错这一步。
“你在改造办的作为，我其实十分认可——手段凌厉，果敢决断，又懂得借势发力，堪称一次漂亮的出击。”
高育良淡淡一笑，“换作是我处在你当时的境地，未必能处理得更妥当。”
见祁同伟欲开口谦辞，高育良摆手制止：“你我师徒之间，不必客套。这是你过去身为警察的优势。”
“但问题在于，这样的方式若频繁用于政坛，便极不明智！”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目光锐利地盯着祁同伟，“政治，从来都是戴着镣铐起舞。而你呢？总想用束缚自己的锁链去反击他人。”
“一两次或许能出其不意，可对手并非愚人，怎会不提高警惕？”
“而且……”
高育良语重心长道：“当枷锁被挥动得太过频繁，终有一天会崩断。一旦失去束缚的人，便成了异类，注定成为官场上众口一词的靶子！”
“老师……”
祁同伟眼中泛起泪光。
他清楚，今日高育良肯对他讲出这番话，是真真正正将他视作半个亲生儿子！
无论前世今生，高育良从未负他一分一毫！
“别露出那副老鼠掉泪的模样，这套在老师这儿行不通。”
高育良笑着斥了一句，随即陷入沉默，目光沉沉地望着祁同伟。
祁同伟苦笑了一下。
老师的话直击要害——上一世他始终困守于公安系统，从未涉足地方主政，因而手段单一，轻易就被真正擅长权谋布局之人牵着走。
“京州市委书记马邦国，是姜省长的人……”
祁同伟说完，缓缓闭上了眼睛。
“哦？”
高育良并未显出意外，只是淡淡点头：“其实赵书记早有察觉，只是尚未确认罢了。”
“可经今日一事，已然可以坐实了，对吗？”
“正是。”
高育良注视着眼前的学生，端起瓷杯，轻轻啜了一口茶水，“你可知道，既然马邦国本属姜泰来阵营，为何却默许市公安对文昌集团动手？”
“为何？”
这正是祁同伟心头未解的疑惑。
姜泰来不是一直反对城改项目的吗？至少在换届选举前，一直是如此姿态。
那马邦国又怎会协助改造办推进？
“你的眼界还是窄了些，这也是长期从警带来的局限。”
警察职责明确，重在查案办案。
若未登临高位，终究难以揣摩那些政坛老手的深层谋算。
而上一世的祁同伟，至死也未能跻身副省长之列，始终未能真正触及政府核心的盘根错节。
这一点，单看他曾亲自为陈岩石锄地便可窥见——真正的政坛高手，绝不会如此行事。
高育良微微皱眉，仍耐着性子解释：
“你也明白，城改大势不可阻挡，眼下高层争执的，不过是‘现在’与‘将来’的时机问题。”
“因此，文昌这个人，迟早要被清除。原本姜、马二人顾及秦书记颜面，打算徐徐图之，温水煮蛙。谁知你突然跳了出来。”
高育良轻叹一笑：“秦书记和赵书记才是真心推动京州立即城改之人，你主动出手对付文昌，秦书记即便有意见，也不好明言阻拦。”
“至于姜泰来和马邦国，更不会阻止——反正收拾文昌是早晚的事，如今有人冲锋在前，他们何乐而不为？”
“既无损失，又逢换届选举将至。哪怕京州城改已全面铺开，但以马邦国身为市委书记的地位，他对本地项目仍握有最终话语权。”
“届时只需寻个由头，联合姜泰来在常委会上强行叫停，等到换届过后，再顺势接手早已成熟的成果。”
“岂不妙哉？”
一番话说罢，高育良略感口干，遂将杯中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
祁同伟这才如梦初醒！
没错！
正是如此！
而老师所言的那个“由头”，不正是即将爆发的重大恶性事件吗？
借此事发难，姜、马二人可在常委会上一举扼住城改进程。
待换届风浪过去，再堂而皇之地摘取胜利果实。
他们，才是真正能笑到最后的赢家！
而自己呢？
奔走操劳，恐怕不过是一场徒劳，最终沦为他人嫁衣。
或许此刻的马邦国，正暗自感激他的“成全”吧。
“我早就知道城改这潭水深，却没料到竟已浑浊至此……”
祁同伟深吸一口气，将心头刚涌上的无力感彻底压下。
不要紧！
现在察觉，为时未晚！
至少他还来得及阻止那些恶性的连锁反应！这才是整盘棋局中最关键的转机！
只要能让姜泰来和马邦国找不到恰当由头借机发难，凭借京州市城改当前的推进速度，再加上秦、赵两位书记的鼎力支持，完全有可能在换届选举前敲定大局！
想坐享其成？那就得看看谁的手段更硬！
“大巧不工，重剑无锋。”
高育良轻叹一声：“这便是上位者的谋略。你明明觉得他们看似无所作为，实则处处布局，甚至极有可能笑到最后。”
“周大海也是其中一环！”
他语气一转，目光落在祁同伟身上：“你现在总该明白，今日放任钟小艾去省委闹事，是何等愚蠢的行为了吧？”
“我明白了……”
祁同伟低声道，默默颔首。
“若我推测不错，这次换届选举，马邦国真正图谋的位置，应该是省委宣传部长？”
没错。
经过高育良的一番剖析，祁同伟已然看清了马邦国的真实意图。
在这个经济尚未全面腾飞的时期，副省级市委书记在省委常委中的排名，通常处于末三位。
另两位分别是省委办公厅秘书长与省军区司令员。
而省委宣传部长一职，责任重大，权力深远，掌管全省意识形态命脉。
众所周知，意识形态这类看似虚浮的领域，一旦真要发力，牵涉之广几乎无所不及。
很多时候，它就如同一把尚方宝剑，可斩不可言。
因此，该职位在省委常委中的排名，历来居于中游偏上。
仅低于常务副省长一位。
一旦马邦国顺利接任省委宣传部长，距离省委副书记之位便又近了一步。
即便最保守的结果，只要稳住局面，上头不空降人选，下一届也能稳入常务副省长之列。
那可是省政府的第二号人物，主管全省经济发展，大有空间做出亮眼政绩！
“所以，周大海不过是姜泰来与马邦国棋盘上的一枚弃子罢了。”
祁同伟此刻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