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贯日”的匾额尚未在荣禧堂悬挂稳当,贾府倾尽家财归还国库欠银并捐献军饷的举动,已在京城的勋贵圈子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看似忠勇无双的行为,在诸多利益攸关者眼中,不啻为一记响亮的耳光,将贾府瞬间推到了整个勋贵集团的“叛徒”位置上。
忠顺王府内,摔碎瓷器的声音比往日更显暴戾。
“好一个‘国在家前,忠在孝先’!”
忠顺王气得额角青筋暴跳,对着麾下几名御史言官咆哮,“他贾府这是要做什么?立他娘的牌坊吗?把我们都比成了赖账的奸佞之臣!其心可诛!实在可诛!”
下首的心腹幕僚连忙附和:“王爷息怒!贾府此举,分明是挟忠自重,踩着咱们所有人的肩膀往上爬!他们倒是得了圣心,却将我等置于何地?”
另一人阴恻恻地接口:“王爷,下官以为,此事绝不能就此罢休。他贾府哪里来的这许多现银?三十万两!这可不是小数目!
其所还之银,来路定然不明!不是贪墨受贿,便是与民争利,甚至可能……与那江南盐政亏空有所牵扯!
下官建议,立刻上本,乞请陛下彻查贾府巨额财产来源!看他这‘忠臣’的皮下面,到底藏着多少龌龊!”
“对!反咬一口!”
忠顺王眼中凶光一闪,“就算查不出什么,也要让他们惹上一身骚!看他们还如何得意!”
然而,骂归骂,在皇帝严令“一月期限,逾期严惩”的高压之下,忠顺王府纵有万般肉痛不甘,也只得一边暗中指使人上书弹劾贾府“财产来源不明”,一边骂骂咧咧地开始清点府库,准备在期限截止前,将那笔陈年旧账填上。
史家(保龄侯府与忠靖侯府)则是一片愁云惨雾。
保龄侯史鼐与忠靖侯史鼎对坐无言,脸上皆是苦涩。
“三弟,姑母她……她这是将我们放在火上烤啊!”
史鼐长吁短叹,“她贾府豁得出去,博了个忠名,可我们呢?我们是还,还是不还?若还,这多年积蓄顷刻空了大半;若不还,皇上那里如何交代?其他勋贵又如何看我们?我们可是姑母的娘家!”
史鼎亦是眉头紧锁:“二哥,事已至此,埋怨无用。姑母行事,向来有她的道理。只是……这事实在突然。眼下也只能先对外宣称‘正在竭力筹措’,暂且观望。
你我还是速速修书一封,派人去荣国府,一来探探姑母的口风,二来也问问,他们接下来到底有何打算?总不能让我们两眼一抹黑地跟着跳火坑。”
话虽如此,两人心中对贾母此番“独断专行”,不免生出了几分埋怨,只觉这位姑母行事愈发莫测,不顾念娘家难处。
信送到贾母手中,贾母看罢,只轻轻叹了口气,对送信的史家老仆道:
“回去告诉你们侯爷,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皇上心意已决,此时犹豫,便是授人以柄。
史家世代忠良,莫要在这最后关头,失了气节,寒了君心。变卖些浮财产业,咬牙撑过去,根基犹在。若存侥幸,只怕日后追悔莫及。”
史家兄弟接到回信,反复思量,知贾母所言是正理,虽万般不舍,终究还是开始暗中变卖部分田产、古玩,筹备银两,赶在期限前归还了欠银。
而反应最为激烈的,莫过于王家。
王子腾在府中书房大发雷霆,一张上好的花梨木书案被他拍得震天响。
“愚蠢!短视!妇人之见!”
他脸色铁青,对着空气怒骂,仿佛贾母就在眼前。
他视贾府献银为一次彻头彻尾的愚蠢冒险,不仅打乱了他借助北静王势力更进一步的布局,更将王家也拖入了被动境地。
“史氏老糊涂!她这是要拉着所有亲戚给她贾府陪葬!”
他当即唤来心腹,厉声下令:“传我的话给贾府的两个姑奶奶!严禁她们以任何名义,动用我王家一分一毫的资源去填贾府那个无底洞!谁若敢阳奉阴违,休怪我不讲情面!”
同时,王子腾在公开场合,极力与贾府行为进行切割。
当有同僚探寻此事时,他一脸沉痛无奈:“唉,贾府此举……乃勋贵表率,其行可敬,然则……各家有各家难处。毕竟是亲戚,我也不便多言。此乃贾府自家决断,与我王家……实无干系。”
他甚至还亲笔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信,直送贾母,信中直言贾母“不顾大局,任性妄为,将潜在盟友尽数推向对立面,实非持家之道”,字里行间充满了指责与不满。
然而,皇帝的严旨如同悬顶之剑,王子腾纵有万般不甘与愤怒,也不敢拿自己的前程和家族冒险。
他最终还是阴沉着脸,命人将王家的欠银如数归还。
只是经此一事,王夫人与王熙凤对这位昔日倚仗的兄长和大伯彻底心寒。
王夫人想起儿子宝玉险些丧命,兄长却只顾自身前程,如今更是感到心寒至极。
当着送信人的面,王夫人将王子腾那封指责信撕得粉碎,痛哭一场后,对贾母道:
“母亲,从今往后,媳妇只认贾家,再无王家兄长!”
王熙凤更是冷笑连连,对外放话:“我王熙凤生是贾家的人,死是贾家的鬼!王家既无情,也休怪我不义!”
王家和贾家,这昔日联系最为紧密的姻亲,就此彻底撕破脸皮,分道扬镳。
北静王府自然也在此次清欠之列。
水溶接到旨意时,只是冷冷一笑,眼中杀意更浓。
“贾府……好,很好。”
他未多言,但那份不甘与恨意,已深植骨髓。
北静王府势力庞大,底蕴深厚,区区欠银自然不在话下,很快便如数归还,但这份被迫的“顺从”,无疑加深了他对贾府的必除之心。
在贾府这“表率”带头和皇帝严旨催逼下,其他勋贵之家,无论情愿与否,都在这一个月内,陆陆续续将拖欠多年的库银还了上来。
甚至连远在江南、与贾府关系匪浅的甄家,也闻风而动,不仅连本带利归还了欠银,数额更是远超所需,显然意在讨好皇帝,撇清自身。
经此一役,空虚已久的国库,如同久旱逢甘霖,一下子变得充盈起来。
皇帝龙心大悦,筹措军饷的压力骤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