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
北狄正使那句发自灵魂的疑问，如同一个无形的棒槌，狠狠敲在在场每一位王朝官员的脑门上。
鸿胪寺卿的脸白得跟刚刷的墙皮一样，嘴唇哆嗦着，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
周墨宣死死闭着眼，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直接挺地厥过去。
江屿白则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原地消失术，或者干脆钻进旁边那个装满了“罪证”的大箱子里去。
那张该死的、画着流口水羊头的橙色彩笺，此刻在北狄正使锃亮的皮靴旁边，显得格外刺眼，像个咧着嘴嘲笑他们的恶魔。
“呃…这个…此乃…”鸿胪寺卿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得像是砂纸摩擦，“此乃…乃是…呃…是我国…”
他“是”了半天，也没“是”出个所以然来。
难道说这是陛下批阅奏折的新爱好？是专门用来嘲讽废话奏折的神图？
这说出去谁信啊！信了就更完蛋了！
北狄正使和他身后的副使们，依旧用那种纯真又困惑的眼神看着他们，等待着一个合理的解释。
就在这尴尬得能抠出三室一厅的时刻，救星终于来了。
福顺公公如同脚底踩了风火轮，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的标准笑容。
“哎哟喂，几位尊使怎么到这儿来了？陛下已在御书房等候多时了，茶都给您几位沏上了，是上好的雨前龙井，快请快请！”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用身体挡住了那张橙色彩笺，同时给旁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小太监心领神会，立刻上前，假装整理文书，手脚麻利地将那张惹祸的彩笺踩在脚下，蹭了几下，不动声色地挪到了一边。
福顺则亲热地引着北狄使者往外走，嘴里不停说着场面话，成功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
北狄正使似乎还有些好奇，回头想再看一眼，却被福顺用身体巧妙挡住，连推带请地“请”出了偏殿。
直到使者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偏殿里的三个活人才同时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鸿胪寺卿瘫软在一旁的椅子上，擦着额头的冷汗，喃喃道：“吓…吓死老夫了…”
周墨宣缓缓睁开眼睛，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那个装彩笺的箱子，又狠狠瞪了江屿白一眼，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充满无力感的叹息。
江屿白拍着胸口，感觉心脏还在砰砰狂跳。
好险！差点就酿成国际玩笑了！
经此一吓，周墨宣似乎也没了继续研究“极简意念传达术”的心情。
他黑着脸，对江屿白甩下一句“你好自为之！此事容后再议！”，便拂袖而去，背影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心累。
江屿白也不敢再多待，生怕再出什么幺蛾子，赶紧溜之大吉。
他以为这场由表情包引发的危机，暂时算是糊弄过去了。
但他显然低估了陛下赵衍对新玩具的热情，也高估了那堆剩余“表情包奏折”的隐蔽性。
第二天，例行朝会。
紫宸殿内，文武百官分列两旁，气氛庄严肃穆。
经历了昨日的“表情包洗礼”，不少大臣今日都格外谨慎，奏事时言简意赅，生怕自己的折子后面也附上一张让自己社会性死亡的鬼画符。
赵衍高坐龙椅之上，面色平静，听着下方的汇报。
但若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皇帝陛下今日似乎心情颇佳，眼角眉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甚至偶尔还会用手指轻轻敲击龙椅扶手，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很快，轮到了兵部汇报秋季边防换防事宜。
兵部尚书出列，递上奏折，内容详实，数据清晰，算是今日朝会的一股清流。
福顺接过奏折，呈给陛下。
赵衍打开，快速浏览了一遍，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一切都很正常。
然而，就在福顺准备将奏折合上，归还给兵部尚书时，赵衍却轻轻“嗯？”了一声。
他的目光，落在了奏折后面附着的一张…淡绿色的彩笺上。
那是昨天还没来得及发下去的“表情包库存”之一！
福顺心里一咯噔，暗道不好，想赶紧把奏折合上。
却已经晚了。
赵衍的手指，已经将那张彩笺抽了出来。
彩笺上画的是一个q版的、穿着盔甲、高举长剑、嗷嗷叫往前冲的小将军头像，旁边配着两个大字：【冲鸭！.gif】
还是个动态图！那小人儿的脚还在原地踏步，做出奔跑状！也不知道那抽风手机是怎么实现这效果的！
赵衍看着那张动图，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他觉得这图…莫名贴切。
兵部尚书还在下面等着呢，见陛下看着他的奏折发笑，心里有点发毛，试探着问：“陛下…可是奏报有何不妥？”
赵衍回过神，忍住笑，将那张【冲鸭！.gif】彩笺，往前一递。
福顺硬着头皮，接过彩笺，走下玉阶，将其…递给了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一脸茫然地接过那张绿色的、还在动的小人图，低头看去。
只看了一眼，他的老脸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了！
这是何物？！
这动来动去的小丑是何意？！
是在嘲讽他兵部行事鲁莽吗？！
他身后几位兵部的将领也好奇地探头来看。
一看之下，反应却截然不同。
一位满脸络腮胡的将军挠了挠头，嘿嘿憨笑了两声：“嘿…这小人儿…挺带劲！瞧这冲的势头！像俺老张！”
旁边另一位将军摸着下巴点头：“嗯，虽画得糙了点，但这精神头是好的！陛下这是勉励我等要勇往直前？”
兵部尚书听着同僚的议论，再仔细看看那小人，好像…似乎…也许…没那么嘲讽了？反而有点…热血？
他脸上的红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困惑又略带欣喜的表情，甚至不由自主地跟着那小人原地踏步的节奏，轻轻跺了跺脚。
龙椅上的赵衍将下方武将们的反应尽收眼底，眼中笑意更深。
他忽然觉得，这似乎是个不错的法子。
既能精准表达意思，又能…活跃一下朝堂气氛？
于是，接下来的朝会，画风逐渐开始跑偏。
一位御史出列，慷慨激昂地弹劾某位官员奢靡无度，引经据典，滔滔不绝。
赵衍听完，从奏折后抽出一张彩笺。
上面画着一个翻着白眼、捂着耳朵的小人，配文：【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jpg】
御史接过彩笺，看着上面那个嘲讽力mAx的小人，又想想自己刚才那番车轱辘话，顿时面红耳赤，羞愤欲死，恨不得当场把笏板吞了！
一位老翰林出列，汇报修撰典籍的进展，内容冗长，细节繁琐。
赵衍抽出一张彩笺。
上面是一个打着哈欠、眼泪汪汪的老头，配文：【重点在第三页第二段，其余可略。】
老翰林看着彩笺，老脸一阵青一阵白，捧着奏折的手都在抖，后面要说的话全忘光了，灰溜溜地退回了队列。
更绝的是一位负责祭祀的官员，汇报祭天准备工作，从牛羊猪的品相说到香烛的材质，事无巨细。
赵衍直接递过去一张彩笺。
上面画着一只烤全羊、一头烤乳猪、一只烤鸡，正冒着腾腾热气，旁边配文：【馋了，说重点。】
那官员看着烤全羊，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然后才反应过来，顿时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武将们那边，画风却格外和谐。
收到【冲鸭！.gif】的将军美滋滋地揣进了怀里。
收到【干得漂亮！.jpg】的将军挺起了胸膛。
甚至有位将军汇报时不小心嘴瓢了一下，赵衍给他递了张【问题不大.jpg】，配图是个竖着大拇指的卡通熊，那将军居然感动得眼眶发红，觉得陛下真是太体贴了！
文官集团这边，却是哀鸿遍野，人人自危。
看着同僚们一个个社会性死亡，他们感同身受，冷汗直流。
这哪是朝会议政？这简直是公开处刑现场！
而且处刑方式如此刁钻毒辣，直击灵魂！
以后这奏折还怎么写？这话还怎么说？
难道要像兵部那些糙汉子一样，嗷嗷叫着“冲鸭”才行吗？
礼法何存！斯文扫地！
朝会就在这种冰火两重天的诡异氛围中结束了。
赵衍心情舒畅地起身退朝。
武将们三五成群，讨论着今天收到的“御赐神图”，甚至开始比较谁的更威武，谁的更带劲。
文官们则个个面色灰败，如同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地往外走。
江屿白缩在角落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里默默祈祷千万不要有人发现这缺德主意是他那破手机出的。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他刚想溜边逃走，就被几位脸色铁青的文官拦住了去路。
为首的是那位收到了【听君一席话】表情包的御史。
他指着江屿白，气得手指发抖：“江屿白！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弄出的那些妖物！蛊惑圣心！羞辱臣工！”
“江大人！今日你必须给个说法！此等歪风邪气，绝不可长！”
“对！必须严控此等…此等表情包的发放权！岂能如此儿戏朝堂！”
文官们将他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声讨，唾沫星子都快把他淹没了。
江屿白百口莫辩，只能连连作揖：“诸位大人息怒！误会！都是误会啊！下官…下官也是奉命行事…”
“奉命？奉谁的命？我看就是你小子揣摩上意，投其所好，弄出这等谄媚邀宠之物！”
“今日你必须说清楚！否则休想离开！”
江屿白被围在中间，焦头烂额，感觉自己就像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这些愤怒的文官们撕碎。
就在他快要顶不住的时候，一个小太监挤了进来，高声道：“江大人！江大人！陛下有旨，宣您即刻去御书房！”
江屿白如蒙大赦，赶紧对着周围拱拱手：“诸位大人，陛下召见，下官先行一步！此事…此事容后再议！容后再议！”
说完，他就像泥鳅一样钻出包围圈，跟着小太监仓皇逃离了这是非之地。
文官们看着他逃走的背影，更是气得跺脚。
“岂有此理！定是又去献媚了！”
“此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我等联名上奏！必要陛下废止此等荒唐之举！”
“对！联名上奏！”
文官们群情激愤，决定要集体抗争，扞卫朝堂的严肃与尊严。
而另一边，江屿白心惊胆战地跟着小太监来到御书房外，不知道陛下突然召见又是为了何事。
难道是因为朝会上的反应，陛下后悔了？要拿他问罪？
他忐忑不安地走进御书房。
却见赵衍正站在书案前，手里拿着朱笔，对着几张空白的彩笺，似乎在…作画？
听到脚步声，赵衍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意犹未尽的兴奋神色。
“江爱卿，你来得正好！”
他拿起一张刚画好的彩笺，递给江屿白。
只见上面用朱笔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简笔画小人，正在用力点头，旁边写着两个字：【准奏】。
画功稚嫩得像幼儿园小朋友，但意思倒是很明确。
赵衍颇为自得地问道：“朕画得如何？可能及你那法器一二分神韵？”
江屿白看着那灵魂画作，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陛下…这是亲手下场，沉迷暴漫了？！
“陛…陛下画功…质朴天成，意蕴…深远…”江屿白搜肠刮肚地挤出几句马屁。
赵衍显然不满意这敷衍的评价，皱了皱眉：“比之那【冲鸭】如何？”
江屿白：“…各有千秋…”（陛下的更丑一点。）
赵衍似乎听出了弦外之音，有些不悦地放下朱笔。
“你那法器，可能再为朕制作一些…嗯…专用批阅之图？譬如‘已阅’、‘再议’、‘甚好’之类？”
江屿白心里叫苦，那破手机现在还是块板砖呢！
他只好硬着头皮道：“回陛下，那法器昨日耗能过度，至今尚未苏醒…恐需些时日将养…”
赵衍闻言，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他看着自己画的那张丑了吧唧的【准奏】，又想想手机生成的那些生动传神的表情包，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罢了罢了，”他挥挥手，“待它醒了，立刻来报朕。”
“是，臣遵旨。”江屿白松了口气，赶紧应下。
心里却想：醒了也得想办法让它装死！再这么玩下去，满朝文官非得生吞了他不可！
赵衍坐回龙椅，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今日朝会，诸位爱卿对此新法…反应如何？”
江屿白头皮一麻，小心翼翼地回答：“武官诸位大人…似乎颇为受用。文官大人们…呃…略有微词…”
“微词？”赵衍挑眉，“有何微词？可是觉得朕此举轻佻？”
“臣不敢！”江屿白赶紧低头，“大人们只是…只是觉得此等形式，或许…或许稍欠庄重…”
“庄重？”赵衍嗤笑一声，拿起一份奏折晃了晃，“裹脚布似的废话，就庄重了？”
他放下奏折，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朕觉得甚好。直观，省时，省力。”
江屿白不敢接话了。
赵衍沉吟片刻，忽然道：“既然文官们颇有‘微词’…那便这样，日后文官奏折，暂不附此图。”
江屿白一听，心中一喜。
陛下终于听劝了？
却听赵衍接着说道：“武将奏报，可继续沿用。尤其是军情急报，正需此等提振士气、直白醒目之物！”
江屿白：“…”
得，陛下这是区别对待，精准打击啊！
“另外，”赵衍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若是再有那般啰嗦冗长、空洞无物的奏折…”
他顿了顿，缓缓道：“便附上图，发还回去。让他们自己也瞧瞧，自己写的是个什么东西。”
江屿白背后一凉。
陛下这是把表情包当成戒尺用了啊！
专打废话多的！
可以想象，以后哪位大臣要是收到自己奏折附带的表情包，那简直比被陛下当面斥责还要丢人！
这以后朝堂上，怕是更要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了。
“好了，没你的事了，退下吧。”赵衍挥挥手，重新拿起朱笔，似乎对自己新开发的“功能”很满意，准备继续他的灵魂创作。
江屿白心情复杂地退出了御书房。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福顺公公一脸焦急地等在那里。
“江大人！可算出来了！”福顺一把拉住他，压低声音，“不好了！北狄那位正使…刚才私下托人递话，说…说他对今日朝会上陛下赐下的‘神图’极为感兴趣…想问问我朝…能否…能否转让几张…尤其是那个【冲鸭】…他想出重金购买！”
江屿白脚下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北狄使者…要买表情包？！
这文化输出是不是有点太跑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