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白觉得自己大概是在旧档库熬久了，耳朵出了毛病。
不然怎么会听见紫宸殿里传来类似野猫被踩了尾巴、又混合了某种不可言说的便秘式呻吟的古怪声音？
他僵在原地，手腕子上那冰凉刺骨的触感还没散，捂他嘴的那股子太监特有的脂粉腻子味也还没散。
殿内只点了几盏昏昏欲睡的长明灯，光线晦暗得能逼死近视眼。
巨大的阴影在蟠龙柱间扭动，氛围阴间得可以直接拍鬼片。
“江…江大人？”一个气若游丝、抖得快要散架的声音从他旁边传来。
江屿白机械地扭头，看见抓他进来的那位公公——福顺的心腹小太监，小德子。
小德子此刻面无人色，活像刚从坟地里爬出来，手指颤巍巍地指着龙案后面。
“您…您快想想法子吧…陛下他…他…”
江屿白顺着那颤抖的手指看过去。
只一眼，他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要被惊飞了！
龙案后头，他们英明神武、平时拽得二五八万的皇帝陛下赵衍，正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瘫在龙椅上。
脑袋仰靠着椅背，嘴巴微张，眼神涣散地望着藻井，胸口剧烈起伏，喘得跟刚跑完马拉松似的。
这还不是最惊悚的。
最惊悚的是，龙案上那堆积如山的奏折，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正围着陛下…跳舞？
不不不，不是跳舞。
是陛下那只尊贵的右手，正以每秒抽搐三次的频率，疯狂地、无意识地、噼里啪啦地拍打着奏折堆！
每拍一下，就有一本或几本奏折被震得飞起来，又飘飘悠悠地落下，散得到处都是。
配合着陛下那破风箱般的喘息，和偶尔从喉咙深处溢出的、意义不明的“呃…啊…”声，整个场面堪称大型帝王行为艺术失控现场。
“这…这是…”江屿白舌头打结，“陛下…练的是什么功？”
小德子都快哭了：“奴婢也不知道啊！陛下批奏折批到一半，突然就这样了！抱着头哼哼，然后就开始…就开始拍桌子！怎么叫都没反应，跟中了邪似的！”
他死死拽着江屿白的袖子，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福顺公公被太后叫去问话了，这里就奴婢一个！江大人，您快给看看吧！陛下是不是冲撞了什么…或者…得了什么急症？”
江屿白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想起自己那抽风手机最后的警告。
高活性异常能量波动…极度危险…
难道指的不是刺客下毒，而是…陛下本人？！
皇帝压力过大导致的精神崩溃？古代版办公室综合征急性发作？
这玩意儿手机能检测出来？它什么时候升级的健康监测功能？！
就在他脑子乱成一锅粥的时候，赵衍拍桌子的动作突然停了。
他猛地坐直身体，双眼赤红，死死盯住面前虚空中的某一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声。
江屿白和小德子同时屏住呼吸，汗毛倒竖。
只见陛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颤抖的右手，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那堆惨不忍睹的奏折。
他的嘴唇哆嗦着，似乎在积蓄力量。
江屿白和小德子不约而同地凑近一步，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准备聆听圣谕（或者遗言？）。
赵衍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废…话…”
声音嘶哑，却充满了无尽的悲愤和绝望。
江屿白：“……”
小德子：“……”
就这？
赵衍仿佛被这两个字抽干了所有力气，再次瘫软下去，眼神更加空洞，喃喃自语：“全是废话…请安…拍马屁…要钱…哭穷…一件事绕八百个弯子说…朕的脑子…要炸了…”
原来是被废话奏折给逼疯的？！
江屿白嘴角抽搐，一时竟不知该同情还是该笑。
小德子却像是找到了病因，猛地一拍大腿：“奴婢明白了！陛下这是被这些奏折气的！积劳成疾！江大人，您那‘板砖’…不是醒了吗？快！快请出来给陛下看看！”
江屿白一听“板砖”，脸都绿了。
那祖宗现在比陛下还不正常好吗？！
让它来看？是嫌陛下疯得不够彻底，准备再加点电子病毒一起嗨？
“这个…恐怕…”他试图婉拒。
“江大人！”小德子噗通一声跪下了，抱着他的大腿声泪俱下，“陛下待您不满啊！您不能见死不救啊！那‘板砖’再抽风，它也是个神物啊！死马当活马医…啊不，是神物必有妙用啊！”
龙椅上的赵衍似乎听到了“板砖”二字，涣散的目光凝聚了一瞬，艰难地转向江屿白，喉咙里发出模糊的音节：“…板…砖…摘…要…”
江屿白头皮发麻。
陛下这意思是…要摘要？
都疯成这样了还惦记着奏折摘要呢？！
这是何等感天动地的敬业精神！
他看着陛下那副惨样，又看看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小德子，再想想自己那部还在门外地上躺尸的手机…
最终，一咬牙，一跺脚。
“臣…遵旨！”
他豁出去了！
大不了就是一起疯！君臣同心，其利断金…一起进太医院！
江屿白悲壮地转身，冲出殿门，把他那屏幕碎成蜘蛛网的手机捡了回来。
小心翼翼地在衣摆上擦了擦灰，按下电源键。
屏幕顽强地亮起，闪烁着一片雪花点，中间艰难地浮现出一个扭曲的笑脸表情：(￣▽￣)~*
仿佛在说：“哟，又来找虐了？”
江屿白忍着把它再次摔地上的冲动，捧着它，如同捧着一颗不定时炸弹，一步步挪到龙案前。
“陛下，”他声音发虚，“神器…请来了。您…要如何摘要？”
赵衍的目光死死盯着手机，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像是濒死之人看到了救命稻草。
他猛地伸出手，想要抢夺。
江屿白吓得赶紧缩手：“陛下小心！此物…脾气不太好！”
赵衍的手停在半空，喘着粗气，手指颤抖地指向那堆奏折：“…扫…它们…快…”
果然是让手机扫描摘要。
江屿白看着那堆得快比他高的奏折山，又看看手里这块随时可能表演蹦迪或者饿了的板砖，感觉任务艰巨得能要命。
但君命难违。
他硬着头皮，拿起最上面一本奏折，翻到正文，将手机摄像头对准。
“兄弟，哥们儿，爹…”他低声下气地对着手机祈祷，“给点面子，正常一次，就一次！办好了，奶酥糖管够！各种口味都有！”
手机嗡嗡震动了两下，屏幕上的雪花点更密集了，仿佛在考虑这笔交易划不划算。
终于，摄像头区域亮起一道微弱的红光，开始对焦。
扫描线艰难地、一卡一卡地扫过奏折上的文字。
进度条以一种让人心焦的速度缓慢爬行。
10%... 20%...
赵衍和小德子都屏息凝神地看着，殿内只剩下陛下粗重的喘息和手机微弱的运行声。
江屿白心里默默祈祷：千万别出幺蛾子，千万别出幺蛾子…
怕什么来什么。
进度条走到50%的时候，手机突然“叮”一声脆响！
屏幕猛地变成一片刺眼的粉红色！
几个巨大的、闪烁的艺术字跳了出来：
【检测到大量无效文字信息！启动“废话文学”过滤模式！skr~skr~】
江屿白：“！！！”
完犊子！它又开始了！
赵衍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和声音惊得往后一仰，随即又挣扎着坐起，困惑地看着那粉红色的屏幕。
没等江屿白解释，手机屏幕再次变化。
那本奏折的内容被提取了出来，但已经被删改得面目全非。
原文是某地官员洋洋洒洒三千字的请安折子，从陛下圣明说到天降祥瑞，再从风调雨顺说到臣对陛下的敬仰如滔滔江水…
现在，屏幕上只剩下硕大的几行字：
【核心意思：陛下您好吗？我很好。天气不错。谢谢陛下。】
下面还配了一个扭动跳舞的黄豆人表情包。
赵衍看着那几行字，又看看旁边那厚厚一沓原文，愣了好一会儿。
忽然，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像是被呛到的、又像是忍不住笑出来的古怪声音。
赤红的眼睛里，居然闪过一丝…痛快？
“…好…”他沙哑地吐出两个字，“…继续…”
江屿白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陛下说好？！
这手机把人家辛辛苦苦写的马屁文章删成这样，陛下居然说好？！
小德子也懵了，看看陛下，又看看手机，一脸世界观受到冲击的表情。
江屿白颤抖着拿起第二本奏折。
这次是一位将军汇报边境换防事宜，但前面加了一千五百字描写自己如何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梦里都在为陛下守边疆的内心戏。
手机扫描后，屏幕变成蓝色，跳出提示：
【检测到大量自我感动型描述！启动“戏精的诞生”精简模式！】
结果：
【核心意思：边境已换防。新来的小王不错。老李该退休了。需要钱。】
配图是一个小人翻白眼的简笔画。
赵衍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呼吸似乎顺畅了些许。
“…准…拨…”他艰难地吐出指示。
江屿白精神一振，好像…有门？
这抽风手机歪打正着，居然精准踩中了陛下此刻最需要的点——跳过废话，直击重点！
他赶紧趁热打铁，拿起第三本、第四本…
手机彻底进入了“发疯”工作状态。
每一本奏折都被它用各种奇葩模式进行“惨无人道”的精简：
【检测到车轱辘话循环播放！启动“复读机销毁”模式！】
【检测到大量引用先贤语录！启动“掉书袋粉碎机”模式！】
【检测到隐晦索要赏赐！启动“谜语人翻译器”模式！】
摘要结果更是五花八门，配图从暴漫风格到幼稚简笔画，从动态黄豆人到闪烁颜文字，堪称一场精神污染式的摘要盛宴。
但神奇的是，赵衍看着这些极其不严肃、甚至堪称侮辱奏折的摘要，状态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
呼吸逐渐平稳，眼神恢复清明，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至少不像刚才那样像是马上要驾崩了。
他甚至开始主动指挥：“…那本…黄的…扫…”
“…绿的…也…”
“…好好…就这样…”
小德子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江屿白自己也从最初的惊恐，逐渐变得麻木，甚至有点想笑。
这画面太美不敢看。
庄严的紫宸殿，疯批的皇帝，抽风的手机，还有一堆被“侮辱”的奏折…
他感觉自己仿佛参与了一场大型行为艺术。
就在摘要工作进行到一半，赵衍几乎已经恢复正常，甚至偶尔会被手机奇葩的配图逗得嘴角微扬时…
手机突然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如同卡碟般的“滋啦”声！
屏幕疯狂闪烁，所有图标再次开始群魔乱舞般跳动！
“又怎么了？”江屿白心里一紧，有种不祥的预感。
赵衍也皱起了眉，身体微微前倾：“…它…”
话音未落，手机屏幕猛地定格！
背景变成了一片不祥的猩红色！
一个巨大的、鲜血欲滴的、闪烁着警报光芒的感叹号占据了屏幕中央！
下面浮现出一行扭曲的文字：
【警告！警告！检测到超高浓度“废话毒素”污染源！疑似“奏折屁话”生成器本体接近！危险等级：mAx！建议立刻物理超度！】
江屿白：“？？？”
什么东西？奏折屁话生成器？还本体？
没等他反应过来，手机摄像头竟然自动开启了！
镜头不受控制地一阵乱晃，最后猛地对准了——殿门外刚刚回来的、一只脚已经踏进门槛的大太监福顺！
福顺公公一脸茫然，手里还捧着一叠刚从太后那儿拿回来的新奏折。
手机屏幕上的红色警报闪烁得几乎要爆炸！
文字变成了：【目标锁定！就是他！废话万恶之源！冲鸭！为了清净！(╯‵□′)╯︵┻━┻】
江屿白魂飞魄散！
赵衍也愣住了，看看福顺，又看看手机。
福顺被那手机镜头指着，感觉莫名其妙，下意识地停下脚步：“陛下？江大人？您们这是…”
就在这时，手机发出最后一声尖锐的蜂鸣！
屏幕一黑！
彻底没了动静。
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指控耗尽了它最后一丝电量。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只剩下那猩红色的警告似乎还残留在空气中，和福顺公公那张写满无辜和困惑的脸。
江屿白捧着彻底死机的手机，看着脸色逐渐变得深沉的赵衍，又看看完全在状态之外的福顺…
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可能也要跟着一起死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