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雷音寺,这片传承万载的佛门圣地,在经历了世尊法旨、金身睁眼的惊天剧变与短暂而激烈的战火洗礼后,终于逐渐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只是这平静之下,已然换了人间。
不羁禅师正式接掌宗门权柄。这位往日里不修边幅、饮酒食肉、被许多守旧僧人暗中鄙夷的“狂禅”,一旦坐上那象征佛门最高权力的莲花法座,展现出的却是令人惊异的雷厉风行与清晰洞见。
他并未大肆清洗,却以快刀斩乱麻之势,迅速调度人事。
那些在空相上人时期因善于钻营、逢迎上位而身居要职,实则佛法稀疏、贪图享乐、甚至暗中与世家勾结牟利的僧人,被他一一查实罪证,该废去修为的废去修为,该逐出山门的逐出山门,该面壁思过的责令其长期苦修,以赎罪愆。
惩戒堂前,往日煊赫的几位首座、长老面色灰败地被押走,引得无数弟子暗自心惊,却也觉风气为之一清。
与此同时,不羁禅师将目光投向了那些在过去因性格耿直、不善交际,或因秉持佛法本真、反对寺院过度涉足世俗利益而遭到排挤、打压,被边缘化却始终未曾熄灭求佛之心的僧人。
他亲自翻阅过往卷宗,召见问询,从中甄别出一批真正有德有才、心志坚纯之辈。
这些僧人被重新启用,委以重任。藏经阁、讲经堂、戒律院、乃至负责与东虞驻军接洽协调的外务职司,都换上了新鲜血液。
不羁禅师更亲自批下条子,从寺院库藏中调拨出大量灵石、丹药、典籍,重点倾斜给这些被埋没的弟子,助他们突破瓶颈,精进修为。
“佛门清静地,首重心地光明。往后大雷音寺,不看出身,不看资历,只看佛法修为与持戒护心之诚。”
不羁禅师的声音在重新整肃后的大雄宝殿前回荡,清晰传入每一位弟子耳中,“世尊法旨,令我宗顺应时代。
这‘顺应’,非是屈膝投降,而是涤除尘垢,回归本心,以更纯粹的佛法智慧,于此大变局中,寻得我佛门存续与济世之道。”
他的改革举措,虽令一些既得利益者暗生怨怼,却也赢得了大多数中下层弟子的拥护。毕竟,谁不渴望一个更加公平、专注于修行的环境?
寺院内那股因战败和宗主更迭而产生的惶惑与颓丧之气,开始被一种带着些许茫然、却又隐隐有所期待的新气象所取代。
而那位前主持空相上人,在目睹世尊法旨、道统易主后,仿佛瞬间苍老了百岁,往日的悲悯庄严尽数化为萧索与迷茫。
他没有与任何人告别,只是对着那尊已然恢复平静的金身佛像再次深深叩首,然后便独自一人,步履蹒跚地走进了后山那处唯有历代主持方可踏入的禁地“思过崖”,闭关不出,潜心反省去了。
无人知晓他何时会出来,亦无人知晓他能否勘破心中执障。
东虞方面,靖王虞君智与文渊公陆九渊展现了高超的政治智慧与分寸感。
他们严格遵循了不羁禅师接管宗门内部事务的承诺,并未指手画脚。东虞军队的主要任务转向外围控制与战略威慑。
精锐的龙骧卫与焚天军各一部,在云梦泽方向通往大雷音寺的几条要道上构筑了坚固的营垒,扼守关隘。
数艘体型稍小却更为灵动的“巡天梭”战舰,每日轮流升空,在大雷音寺方圆数百里的空域进行常态化巡航,巨大的阴影不时掠过寺院上空的云层,提醒着所有人此地已处于东虞兵锋之下。
更多的工程部队则在灵山周边选址,开始修建永久性的军用驿站、物资仓库与传送阵节点,将此地纳入东虞的后勤与通讯网络。一切井然有序,既显示了占领的实质,又最大程度地减少了对佛门日常活动的直接干扰。
这一日,龙皇号旗舰,指挥室内。
靖王虞君智刚刚听完前线各部的最新汇报,正稍得闲暇。他坐在宽大的紫檀木案后,手中捏着一封以特殊香薰封口的家信,正是王妃自帝都靖王府寄来的。
信中内容似乎让这位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的王爷有些头疼。他英挺的眉头微微蹙起,额角仿佛有黑线闪过,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长叹,摇了摇头,将信纸轻轻放在案上。
一旁正在推演沙盘上文气阵势的文渊公陆九渊见状,不由抚须莞尔,眼中带着了然的笑意:“王爷何故叹息?可是府中又来了书信?莫非是咱们那位活泼灵动的小郡主,又在帝都闹出了什么新鲜趣事,让王妃也感到棘手了?”
靖王揉了揉眉心,苦笑道:“文渊公猜得不错,正是楠儿这丫头。” 他指了指桌上的信笺,“王妃在信中言道,这妮子如今是越发‘长进’了。
仗着皇兄的宠爱,在帝都本就有些……嗯,率性而为。王妃原本想着,让她离开帝都,四处游历,增长见识,每隔数月归家小住,冀望这江湖风霜、世间百态能磨一磨她的跳脱性子,改掉些被宠坏的毛病。”
他顿了顿,语气里的无奈更深了几分:“谁知这丫头,游历一圈回来,眼界没见开阔多少,胆子倒是更肥了!
如今不知怎的,竟痴缠上了昆仑道宫玄微子真人座下那位首徒,玄真道长。整日往国子监跑也就罢了,听闻前几日还怂恿人家跟雨化田切磋……真是胡闹!”
文渊公闻言,眼中笑意更浓,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宽大的儒袍袖口,缓声道:“王爷多虑了。小郡主天真烂漫,真性情流露,此乃赤子之心,殊为可贵。
至于年轻人之间的事,缘分微妙,自有其因果,非外力可强求。
玄真道长乃道宫高弟,心性修为俱是上上之选,小郡主与之交往,未必是坏事。
王爷与王妃,不妨放宽心,静观其变即可,何必为此徒增烦恼?”
靖王也知道文渊公说得在理,只是身为父亲,难免操心。
他摆了摆手,将家事暂且按下,神色一正,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鹰隼,投向了指挥室内那幅巨大的、标注着敌我态势的灵力地图。
“儿女之事,暂且不提。” 靖王的声音恢复了统帅的沉稳与决断,“如今大雷音寺已定,南方再无后顾之忧。我军休整数日,士气正旺,补给也已跟上。是时候继续挥师北进了!”
他霍然起身,走到巨大的水晶窗前,俯瞰着下方灵山脚下列阵待命的庞大军队与悬浮于空中的钢铁舰队,一股磅礴的铁血气息自他身上升腾而起。
“传我将令!” 靖王的声音并不如何嘶吼,却通过指挥室内特制的扩音法阵,清晰而威严地传遍整艘龙皇号,进而通过传讯法阵同步响彻周边所有战舰与地面大营:
“各军团,依预定序列,全员登舰!”
“后勤辎重,最后检查!”
“符文炮阵,完成预热充能!”
“目标——云梦泽!拔锚,起航!”
命令如山,动若雷霆。
刹那间,原本相对静谧的灵山脚下沸腾起来!地面部队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迅速通过悬浮的登舰光梯,涌入一艘艘运输舰与护卫舰的舱腹。
天空之中,庞大的战舰群发出低沉的、仿佛巨兽苏醒般的轰鸣,船身两侧与底部的悬浮阵法逐一亮起耀眼的光芒,庞大的船体开始缓缓上升,调整方向。
龙皇号作为旗舰,一马当先。船首那狰狞的龙首雕像双眼亮起猩红的光芒,仿佛活了过来。船身周围,肉眼可见的能量护盾层层展开,呈现出水波般的涟漪。
“目标云梦泽,全速前进!”
随着靖王最后一道指令,遮天蔽日的东虞舰队,护卫着那些被黑布覆盖的神秘巨物,再次化作一片移动的钢铁山脉,搅动着万里云气,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气势,朝着北方大周境内那片以浩瀚湖泊与险峻地势闻名的战略要地——云梦泽,浩浩荡荡地驶去。战争的阴云,随之向北迅速蔓延。
与此同时,数万里之外,大周神都,洛邑。
皇城深处,庄严肃穆的紫宸殿内,气氛却与外界的紧张传闻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有些……过于平静。
年轻的皇帝宇文赟,并未身着庄严的衮服冕冠,只穿着一身玄色绣金龙的常服,慵懒却又不失威仪地斜靠在那张象征着天下至高权柄的龙椅之上。
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佩,眼神平静地看着殿中。
大内总管,宦官之首魏忠贤,正佝偻着身子,动作一丝不苟地将御案上堆积如小山般的奏折进行分门别类。
这些奏折,十之八九,都是从南方各州郡加急送来的告急文书。
“陛下,镇南节度使八百里加急,东虞舰队已越过‘断龙岭’,其前锋‘天击战阵’已与我云梦泽外围警戒部队发生小规模接触……”
“云梦泽守将联名上奏,敌军势大,战舰遮天,请求朝廷速发援兵,调拨‘破阵弩’与‘陨星炮’……”
“钦天监南方分观急报,观测到庞大且有序的战争气运向云梦泽汇聚,凶星犯主,大凶之兆……”
魏忠贤尖细的嗓音平稳地念着一份份奏折的摘要,语气中却也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忧虑。他悄悄抬眼,瞥向龙椅上的年轻帝王。
宇文赟听着这些告急文书,脸上非但没有惊惶之色,反而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他甚至没有打断魏忠贤,只是偶尔拿起朱笔,在其中几份奏折上随意地批注几个字——“已阅”、“知道了”、“着该部酌情处置”。
待魏忠贤念完一批,稍作停歇时,这位老宦官终究是按捺不住,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陛下,东虞兵锋甚锐,云梦泽乃我南方门户,泽域广阔,水系复杂,本是天然屏障,但若失守,敌军便可沿‘驰道’长驱直入,直逼神都外围……是否,应早做决断,派遣中军精锐南下支援?或令左右武卫大军开拔?”
宇文赟终于停下了把玩玉佩的动作,他将玉佩轻轻放在御案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他抬眼看向魏忠贤,那双年轻的眼眸中,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与算计。
“忠贤啊,”宇文赟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慵懒与笃定,“你急什么?云梦泽若破,最先睡不着觉的,可不是朕。”
他微微前倾身体,语气带着一丝玩味:“你以为,朕的那几位好‘爱卿’,太原王氏、陇西李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他们此刻,就不着急吗?
云梦泽周边,有多少是他们的庄园、矿脉、私港?东虞的《大虞律》一旦推过来,他们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还能做下去?他们能调动的私兵、笼络的客卿,可比朝廷现在能立刻派出的援军,要多得多了。”
魏忠贤闻言,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但仍有疑虑:“陛下英明……只是,世家私兵虽众,恐难敌东虞百战精锐。若云梦泽有失,终究是动摇国本……”
“所以,朕也没说完全不管。”宇文赟打断了魏忠贤的话,重新靠回龙椅,语气转冷,“你亲自去传讯,用最高级别的‘暗羽’,给西川王庭那位大祭司传话。
告诉他,朕允诺的条件不变,让他即刻下令,命拓跋部和雪鹰部的狼骑与鹰羽卫,以‘佣兵’名义,火速东进,驰援云梦泽。告诉他们,东虞人富得流油,抢到多少,都是他们自己的。”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光:“再传密令给云梦泽守将,以及我们安插在各大世家联军中的人。
一旦开战,让我们自己的人,尤其是朕的‘羽林卫’和‘金吾卫’出来的将领,务必保存实力,占据有利位置,没有朕的亲笔手谕或虎符调令,不准轻易上去与东虞主力硬拼。朕……自有安排。”
“自有安排”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让魏忠贤心头一凛,不敢再多问。这位年轻帝王的心思,越来越深不可测了。
“老奴……遵旨。”魏忠贤深深躬身,压下心中翻腾的种种猜测与不安,缓缓倒退着离开了紫宸殿。
空荡的大殿内,只剩下宇文赟一人。他重新拿起那枚羊脂白玉佩,对着殿外透进来的天光仔细看着,玉佩中仿佛有氤氲的雾气流转。
他的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始终未曾消失,低声自语,声音微不可闻:
“打吧,打得越热闹越好。东虞……世家……西川蛮子……还有那些藏在更深处的老家伙们……这潭水,不搅浑了,朕怎么摸鱼呢?”
殿外,天色渐暗,厚重的乌云自北方天际缓缓推移而来,预示着另一场风暴的临近。而神都洛邑,这座千年古城,依旧笼罩在一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