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川其实并没有睡多久。
也许也就又睡了两三个小时左右，生物钟或者说潜意识里对“电话没挂”这件事的微弱认知，就将他从难得的深度睡眠中拽了出来。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感觉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明，身体里积压的疲惫感消散了大半。
商时砚一直安静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动静。先是翻身时衣料摩擦床单的窸窣声，接着是似乎带着点茫然的、轻微的吸气声。然后，是清晰的坐起身的动静。
听着这些细微的声音，商时砚心里那点因为对方好眠而升起的暖意，很快又被一阵强烈的后悔取代。
K先生困成这样，听个情报都能睡着…该是有多累？连续几天高强度的指挥、训练安排、计划完善、情报调查…他简直不敢细想纪川这段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
而自己呢？在他那边本该是深眠的时间，先是发照片，接着又发信息，最后还引得他强撑着睡意打电话过来…这简直是变本加厉的打扰！
听着对面逐渐清晰的动静，商时砚心虚得屏住了呼吸，一时没敢出声。
纪川确实是真的困极了。
前几天安排攻坚组的魔鬼训练、指挥协调辖区行动、后续参与攻打审判庭计划的反复敲定和完善、还要抽空调查江鲶档案的疑点……
需要他亲力亲为、耗费心力的事情堆积如山，脑子像台过载的机器，一刻不停地运转，连带着睡觉也睡不安稳，干脆就压缩了睡眠时间处理事务。
昨天实在感觉精神绷紧到了极限，太阳穴突突直跳，才强撑着回到安全屋。
洗漱完躺床上，明明身体累得要散架，脑子却异常亢奋，各种数据和计划像走马灯一样闪过，翻来覆去半天愣是睡不着，简直让人抓狂。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想把攻坚组那群不省心的家伙（连带某些不靠谱的字母级）统统绑起来抽一顿！
最后，他眼睁睁地看着窗外天色由墨黑转成深蓝，又透出灰白…
太阳都快升起了！
纪川烦躁地坐起身，“啪”地打开了床头灯。暖黄的灯光驱散不了心里的烦闷。
他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突然就想起了商时砚相册里那些拍得极好的风景照。
鬼使神差地，他也摸出手机，对着窗外朦胧的日出景象按下了快门。
第一次拍，反光太严重，自己的影子都印上去了。
第二次，他爬起来关掉灯，总算拍清楚了。
他有点想把这些照片发给商时砚。
但商时砚那边现在应该是晚上？会不会打扰他休息？而且…他几乎从不拍风景照，这构图、这光线…拍得似乎也不怎么样？
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这些平时绝不会困扰他的“小问题”，诡异的，竟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了。
但耳鸣声却越来越响，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脑子里嗡嗡…
然后…他就毫无预兆地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他昏倒了。
挺好。
纪川意识模糊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带着点自嘲：如愿以偿，终于可以睡个觉了。
此刻，纪川彻底清醒过来，感受着久违的、饱睡后的神清气爽。
他拿起依旧贴在耳边的手机，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底色，带着刚醒的低哑，但异常清晰：“嗯？没挂？怎么不说话？”
他有点疑惑，刚才自己睡着前...好像说了什么？不会是无意识说了什么伤人的梦话吧？
结果，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商时砚有些低沉、带着明显心虚的声音：“K先生…要不，你还是把我的消息设成免打扰吧…”
纪川一愣，立刻从床上坐直了身体：“怎么了？” 他语气带着点急切，“刚刚太困了…发生什么了？我说了什么吗？” 他真怕自己迷迷糊糊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商时砚赶忙解释：“没有没有！是我的问题！”
他语速有点快，“那个…我发的日出图，你看看就行，不用专门回…那个时间点，是你平时睡觉的时候吧？你那么累，好好睡觉就好了，不用特意回我的。我们之间有时差…我有时候发信息没在意那么多…抱歉打扰你睡觉了…”
他越说声音越低，越觉得自己像个只顾自己倾诉、不顾对方死活的混蛋。
纪川听着对面越说越不对劲，眉头皱了起来。
他打断商时砚的自责：“你大早上…” 他下意识看了眼窗外，阳光正好，又猛地想起商时砚那边的时差，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点无奈和不容置疑的强势：“算了，不管什么时间。反正…你现在在犯什么傻？”
他顿了顿，精准地抓住了商时砚逻辑里的漏洞：“我这边日出可比你那边早？我看到你的图片才拍？”
纪川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像是在嘲笑对方的迷糊，“怎么？让太阳为了我再重新升起一遍？”
商时砚在电话那头彻底呆住了。
呃…好像，是的？？
他完全是先入为主，看到纪川在“睡觉时间”发来日出图，就默认对方是专门爬起来拍的，有点忽略了时差问题...
可…新的疑问又冒了出来：K先生什么时候有拍风景照的习惯了？而且偏偏就在他发完之后发？
他把这个疑问问了出来。
纪川拿着手机，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他总不能老实说“哦，那是因为我累晕过去前顺手拍的，本来想发给你结果昏倒了没发出去，醒来才补发”吧？
这太丢人了！也显得自己太…弱了。不行。
他巧妙地、带着点心虚地跳过了这个致命问题，声音突然变小了一点，像是有点不好意思：“而且…你后面发的信息也没打扰到我。那个时候…”
他斟酌着措辞，模糊了真相，“本来我就醒了。”
他没说出口的是，那时是在一片混乱模糊的梦境边缘，莫名其妙地睁开了眼，脑子里一片浆糊，下意识想抓住点什么真实感，就伸手摸到了手机…结果屏幕一亮，映入眼帘的就是商时砚那句直白滚烫的“我想你了”。
也许是察觉到了屏幕那头传递过来的、过于浓烈以至于突然间显得有些异常的情绪波动？
也许…仅仅是为了确认那份想念的真实性？
又或许，只是为了满足自己那一刻也莫名涌起的、想听听对方声音的冲动？
纪川自己也说不清。
他最后遵从本能，拨通了电话。
结果商时砚上来就开始讲情报…
纪川本来以为自己这下真要彻底失眠了，却没想到对方那刻意压低的、平稳的叙述语调，居然…还挺催眠？
听着听着，意识就沉了下去，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关键是——没有梦！
一次都没有惊醒！
纪川对这次的睡眠质量非常满意。
他把这些能说的部分（隐去了晕倒和混乱梦境）解释给商时砚听，最后得出结论，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理所当然：“所以，结论是：你可以给我多发信息。不用担心打扰。”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不开声音。”只开震动。
商时砚听着电话那头清晰而坦诚的解释，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
虽然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跳过了“为什么拍日出照”这个问题时，语气里那丝微妙的心虚，但他聪明地选择了不去深究。K先生愿意解释这么多，甚至允许他“多发信息”，这已经足够了。
他无声地笑了，笑容轻松而温暖：“好。”
推开车门，清晨带着咸味和阳光气息的海风扑面而来。商时砚走下车，站在细软的白沙上，阳光重新洒满全身，驱散了车内最后一丝阴霾。
他对着手机，语气轻松地开了个玩笑：“我的话很无聊吗？居然还有催眠作用。”
电话那头，纪川的声音似乎也被海鸥的鸣叫和隐约的海浪声染上了一丝慵懒，他带着点逗弄的意味：“也许？”
商时砚夸张地“诶~”了一声，配合着演戏：“但感觉这样说会很过分诶。”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眼前那片无垠的、波光粼粼的蔚蓝大海，声音里充满了分享的欲望：“K先生，我这边有一片大海，阳光很好，你要不要看？”
纪川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被阳光和海风浸润过的、难得的放松：“听声音也猜得到。”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然后，一个清晰的、带着点随性的决定透过听筒传来：
“那…打视频电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