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老道看着那粗糙却异常扎实的竹筏,又看看白未曦平静无波的脸,再看看远处江面上那隐约可见、白浪滔天的险滩,喉结滚动了一下。
最后,他狠狠一跺脚,下了决心,“死就死吧!反正贫道这条老命也是捡来的!”
他转向孙瘸子,高声喊道:“孙老头!你看好了!等我们过了江,你那破船就留着自个儿钓王八吧!”
孙瘸子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重新蹲回船头,拿起渔网,背对着他们,不再理会。
但那微微佝偻的背影,却透着一股子“等着收尸”的漠然。
江风呼啸,浊浪排空。简陋的竹筏被白未曦单手拖向水边,在浅滩的泥水中发出沉重的摩擦声。
小狐狸紧紧扒着她的肩头,回头看了一眼那孤舟蓑笠的摆渡人,又看了看脚下奔涌的黄色江水,琥珀色的眼睛里,露出些许凝重。
白未曦走到竹筏边,伸出脚轻轻踩了踩,竹筏纹丝不动,捆扎处无一丝松脱迹象。她点了点头,似觉满意。
老道这才合上嘴巴,凑过来,绕着竹筏转了两圈,啧啧称奇:“这……你还有这么个宝贝?女娃娃,你之前……扎过筏子?”
白未曦闻言摇头:“没有。”
老道差点一个趔趄:“没……没有?!”
“嗯,”白未曦语气平静如常,“《河工图志》载‘筏之固,首在缚力均匀,次在排浪导流’,《闽中杂记》提过‘闽江筏多用老藤,取其韧’。年轮之韧,远胜老藤。
“呵!”
孙瘸子讥诮声骤然响起,“乘雾啊乘雾,你打哪儿找来这么个活宝贝?《河工图志》?《闽中杂记》?她当这是考状元哪?!‘鬼见愁’那水底的石头,那水里的漩涡,可不认得什么劳什子图志!力气大?绳子韧?嘿!等那竹筏子撞上‘磨牙石’,散了架,你再看看是书上的字硬,还是阎王爷的账本硬!不知死活,真是不知道死活哟!”
他说着便笑了起来,带着嘲讽不屑。
小狐狸被孙瘸子的笑声激怒,冲着他龇了龇牙,但随即又有些不安地看了看脚下扎实却毕竟只是竹木所制的筏子,再看看远处江心那隐隐传来闷雷般水声的险滩方向,耳朵耷拉下来一点。
老道脸色阵红阵白,被孙瘸子笑得心头火起,又确实被他说得心底发虚。
他咬了咬牙,看看白未曦那副“理论完备,可以实践”的镇定模样,最终把心一横,梗着脖子冲孙瘸子吼道:“女娃娃,咱们走!让这老瘸子见识见识,什么叫人定胜天……胜水!”
白未曦并未受双方言语影响。
竹筏入水后,白未曦先一步踏了上去,竹筏微微下沉,随即稳稳浮住。她转身,看向岸上的老道士。
老道深吸一口气,也跟着跳了上去,竹筏晃了晃。
小狐狸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嗖”地窜上白未曦肩头,爪子死死扣住她的衣服,眼睛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那如同黄龙怒吼般的滔滔江面。
孙瘸子止住了笑,只是冷冷地、带着一丝漠然和讥诮,看着他们。
他重新蹲回船头,拿起渔网,背过身去,仿佛已经预见了结局,懒得多看。
江风愈发猛烈,带着水腥和隐约的土腥味,吹得人衣衫紧贴。
竹筏随着波浪轻轻起伏,朝着江心、朝着那水声如雷的“鬼见愁”险滩方向,缓缓漂去。
竹筏离岸,被浑浊的江水推着,缓缓滑向江心。脚下传来的不再是土地的坚实,而是水流托举的、令人心慌的浮荡感。
小狐狸紧紧扒着白未曦的肩膀,琥珀色的眼睛死盯着脚下奔涌的江水和越来越响的轰鸣声。
它忽然扭过头,冲着脸色也有些发白、正努力在摇晃的竹筏上维持平衡的老道士,声音带着难得的紧绷:
“喂,老牛鼻子!你……你会不会泅水?!”
老道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水势,闻言,没好气地回道:“废话!贫道云游四方,江河湖海见了不知多少,能不会两下狗刨?可在这‘鬼见愁’……”
他咽了口唾沫,看着不远处江心骤然变窄、礁石如犬牙般露出水面、白浪滔天如同煮沸了的河段,声音低了下去:
这水……急得能扯断牛腿,底下全是吃人的暗涡。真掉下去,会泅水顶个屁用!十成十喂了鱼鳖!”
他越说越觉得心里没底,忍不住转头看向站在竹筏最前端、身形稳如磐石的白未曦。
江风猎猎,吹动她额前几缕碎发,露出光洁冰冷的额头和那双映着浑浊江水、却依旧深不见底的黑眸。
“女娃娃,”老道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一丝干涩,“你……你这筏子,真能有把握过去?” 他指了指前方那越来越近、仿佛巨兽张口的恐怖滩头,“那‘鬼见愁’,可不是闹着玩的!”
白未曦的目光从奔流的江水移向那白浪轰鸣处,静静看了片刻。
然后,她转回头,看向老道,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语气平淡地吐出两个字:
“没有。”
“没……没有?!” 老道声音陡然拔高,差点从竹筏上跳起来,“没有把握你也敢上?!就靠那几本书和这截木头?!”
白未曦点了点头,似乎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多余,补充道:“死不了。”
老道被她这三个字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瞪着眼睛,手指哆嗦着指着她,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你自是死不了。”
白未曦没再解释,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迫在眉睫的险滩。
竹筏的速度明显加快,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拽向那白浪翻腾的狭窄水道。
震耳欲聋的水声充斥耳膜,冰冷的水沫开始飞溅到脸上、身上。
她脚下微微一分,站得更稳。年轮所化的绳索深深嵌入竹竿,在汹涌江水的冲击下发出低沉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