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带着从金水村获取的重要信息返回刑部衙门时,日头已开始西斜。
他们将马匹交给衙役,径直回到了那间充作临时办案场所的值房。
岳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抓起桌上的凉茶壶对着嘴灌了几大口,才一抹嘴,重重放下茶壶:“妈的!现在清楚了!有个装穷的阔绰家伙,提前跑到萍儿家附近踩点,摸清了情况,然后伪造消息把那丫头骗了出来!”
“这人肯定跟凶手脱不了干系!”
谢前忙着给凌析和岳辰倒水,接口道:“凌哥,岳头儿,咱们是不是得赶紧派人去查那个人,把京城所有卖那种高级缎面鞋的铺子都捋一遍?”
凌析坐在案前,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沉吟道:“查是一定要查,但此人如此谨慎,未必会留下太多线索。”
“鞋铺众多,逐一排查耗时耗力,且他可能并非在京城购鞋,或者是自家做的也说不定。”
“眼下,我们或许还有一条更直接的路径……”
她话未说完,值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凌析应道。
门被推开,一身青色官服、神色清冷的沈漪走了进来。
她手中拿着一份卷宗,目光扫过屋内三人,微微颔首示意。
“沈主事?你那边忙完了?”岳辰问道。
沈漪点了点头,将卷宗放在桌上,语气平稳无波:“邢大人刚吩咐下来。关于萍儿一案,既已确认其身份及被骗出宫的事实,下一步,需尽快厘清她在东宫内的关系往来,以及失踪前后的具体行踪。”
“我已按制式向詹事府行文,申请明日入东宫,询问与萍儿相熟的内侍宫女。”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凌析身上:“东宫乃储君禁苑,我等外臣入内查案,多有不便。我身为女官,出面较为适宜。按例,可携一名助手同行。”
“凌都尉心思缜密,精于问询,明日可愿随我同往?”
凌析立刻明白,这既是调查所需,也是邢司业在现有规则内为她创造的、继续深入参与核心调查的机会。
她当即起身,拱手笑道:“卑职遵命,定当全力协助沈主事!”
沈漪微微颔首:“如此甚好。明日辰时,玄武门外汇合。”
她说完,又看向岳辰和谢前,“岳指挥有伤在身,正好在衙中坐镇,协调各方查访那名神秘访客的进展。”
安排妥当,沈漪便不再多言,转身离去,依旧是一贯的风格。
“嘿,这下好了!”岳辰拍了拍没受伤的那边胳膊,“有沈主事和你进去,准能问出点东西来!”
“我和小谢就在外面撒开网,非得把那个穿缎子鞋的龟孙子揪出来不可!”
谢前也摩拳擦掌:“凌哥放心,外头的事儿包在我……和岳头儿身上!”
凌析看着斗志昂扬的两人,笑了笑,心中却并未放松。
东宫之地,规矩森严,人心复杂,明日之行,未必顺利。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条必须探明的路。
又商议了一番明日查访的细节和后续安排,眼见天色已晚,三人便各自散去。
凌析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街市两旁炊烟袅袅,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她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拐进了常去的市集。
在熟识的杂货铺称了半斤盐、买了一刀草纸,又到相熟的食摊前,买了五个刚出炉、热腾腾的胡麻饼揣在怀里。
别问,问就是能吃。
家中存粮不多了,这些日常用度需得添补。
她抱着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混在下值归家的人群中,看起来与任何一个为生计奔波的寻常小吏并无二致。
然而,当她抱着东西,看似随意地拐进一条离家不远、相对僻静的巷子时,脚步几不可察地放缓了。
她的目光状若无意地扫过巷口一处斑驳墙角的青砖缝——那里,原本应该只有一道她昨日用小刀划出的记号旁,多了一个用炭灰画出的、形似三片花瓣的简易图案!
凌析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抱着杂物的手下意识地收紧。
她面上不动声色,脚步未停,继续朝巷子深处走去,仿佛只是路过。
但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惊讶,警惕,还有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
这花瓣记号,是影卫内部约定的一种极其隐秘的回应信号。
昨日,在经历了漕运案中影卫若即若离的“相助”,以及此番“影七”腰牌的直接栽赃后,她心中疑虑重重。
她深知影七当年算是叛离影卫,本该避之不及,但直觉告诉她,影卫对她似乎并无必杀之意,反而屡次暗中递送线索。
而且,这起案子水深莫测,牵扯甚广,或许……影卫知道些什么?
于是,她抱着试探的心态,在几个可能的联络点留下了极其隐蔽的求助记号。
没想到,仅仅一日,竟真的收到了回音!而且就约在今晚!
这回应,是善意,还是陷阱?
凌析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但无论如何,这趟约见,她必须去。
风浪越大鱼越贵!
她不动声色地记下了记号旁一个不起眼的、指示时间的刻痕——亥时三刻,城西废祠。
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凌析抱着东西,走进了自己居住的那条安静的小巷。
巷子口,须发皆白的陈老爷子依旧如往常一样,坐在自家门墩上,面前摆着一副磨得发亮的木质棋盘,正对着残局凝神思索。
凌析放轻脚步,正欲悄悄走过,陈老爷子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头也没抬,只用烟袋杆轻轻敲了敲棋盘边缘,发出“叩叩”两声轻响。
凌析会意,停下脚步,将怀里的东西轻轻放在一旁干净的石阶上,蹲下身,目光落在棋枰上。
凌析起初还想着让棋,但棋局一开,好胜心便被勾了起来。
只见她拈起一枚“车”,“啪”地一声脆响,越过楚河汉界,口中清喝一声:“将军!”
陈老爷子浑浊的眼睛猛地一瞪,花白的眉毛拧成了疙瘩,捏着烟袋杆的手指紧了紧,盯着棋盘看了半晌,才慢吞吞地挪动了一个“士”来挡。
凌析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一下,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哼,当年在学校少年象棋锦标赛上,我也是凭一手‘弃马十三招’拿过名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