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肠线?”岳辰在门口忍不住插嘴,“那是什么?”
宋师傅解释道:“羊肠线是用羊的肠衣经过特殊工艺制成的细线,比丝线更坚韧,而且……它有个特性,能被人体慢慢吸收,多用于军中处理深部伤口,或是疡医缝合内腑,可免去二次拆线的痛苦。”
“但如此纤细、均匀,处理得如此干净的特制羊肠线,绝非寻常药铺或军中所用!”
凌析心中一动,追问道:“宋师傅,您能看出这线的来历吗?”
宋师傅摇头:“老夫只能看出其不凡。京城之内,能用上这等特制羊肠线的地方,屈指可数。”
“无非是太医院、少数几家顶尖的疡医馆,或是……某些有特殊需求的权贵府邸养着的名医。”
“谢前,”凌析立刻吩咐,“记下:凶手使用特制羊肠线进行皮下缝合。此物来源特殊,需重点排查京城内能接触到此类物品之人。”
“是,凌哥!”谢前赶紧在验尸格目上奋笔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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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凌析和宋师傅又将注意力集中在皮缘的切割痕迹上。
通过放大镜仔细观察刀口的细微走向和创面形态,凌析更加确信说到:
“刀口极薄,切入角度刁钻,几乎是一刀成型,阻力极小。”
“这凶器,肯定是专业的柳叶刀,刀身窄而薄,刃口异常锋利,是进行精细解剖的利器。”
岳辰啐了一口:“妈的,还是个使巧劲的变态!”
凌析没有立刻回应岳辰的怒骂,而是将水晶凸透镜更加贴近人皮边缘的一处切口,调整着烛光的角度,眉头越皱越紧。
“不止是柳叶刀……”她喃喃道,“岳头儿,宋师傅,你们来看这里。”
岳辰和宋师傅凑上前,顺着凌析指尖引导的方向,透过镜片看去。
在放大的视野下,那平滑如镜的切口边缘,除了极致的锋利感,还隐约可见一系列极其细微、但排列异常规律的、如同波浪般的细密纹路。
这纹路并非切割时产生的毛刺,而是仿佛烙印在刃口本身上的印记。
“这是……?”宋师傅眯着眼,语气凝重。
“锻打纹!是反复折叠锻打特定材质的钢材时,形成的独特纹理!”凌析抬起头,眼中锐光闪烁,“而且这纹路……细密如发,层叠如云,绝非普通匠户所能为。”
“这需要极高超的锻造技艺和极其珍贵的材料!”
她指向另外几处不同角度的切口:“你们看,这几处的纹路走向和密度几乎完全一致。”
“那这说明啥呢凌哥?”谢前充当了捧哏的角色。
“说明凶手使用的,并非市面上流通的普通柳叶刀,而极可能是一把特制的、由顶尖匠人精心锻造、甚至可能是为其量身定做的刀具!”
“这种刀,锋利无比,刚柔并济,能轻易完成如此精细的切割,且刃口极其耐久。”
岳辰倒吸一口凉气:“量身定做?妈的,这变态来头还不小啊……”
凌析沉吟道:“拥有这等技艺的匠人,在京城乃至整个大雍,都屈指可数。”
“而且,能请动他们、并有资格要求特制如此精良外科刀具的人……”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凶手的身份背景,恐怕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复杂,可能非富即贵。
宋师傅面色沉重地点头:“小凌子所言不差。”
“这等宝刃,老夫年轻时只在太医院几位圣手和军中几位专司外伤的顶尖疡医那里见过类似之物。寻常医馆,绝无可能拥有。”
物验房里一时沉默下来。
凌析的目光忽然落在了作为灯笼部分骨架的那几根北境制式箭杆上,尤其是箭翎附近那片黑褐色的干涸污渍。
“谢前,取刮刀和干净的白瓷碟来。”凌析吩咐道。
谢前连忙递上工具。
凌析用一把小巧的骨制刮刀,极其小心地从箭杆和箭翎根部刮下一些黑褐色的粉末和碎屑,置于白瓷碟中。
她先是凑近闻了闻,一股混杂着土腥、铁锈和淡淡腐败气的复杂味道冲入鼻腔。
而后,她取来少许清水,滴入碟中,用细银针轻轻搅拌。
粉末部分溶解,清水渐渐染上浑浊的暗红色,同时有一些较重的黑色砂砾状物质沉淀在碟底。
凌析用银针蘸取一点溶液,靠近烛火仔细观察,又用手指捻起碟底沉淀的黑色砂粒,在指尖摩挲。
“这污渍,”凌析沉吟道,“主要是干涸的人血,但里面混合了相当多的……泥土。”
岳辰凑过来看,皱着鼻子闻了闻那特有的腥锈气,脸色一变:“这血味错不了,是人血。混着泥……这箭杆,怕不是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吧?”
他猛地想起什么,瞳孔一缩,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妈的!这手感,这颜色……老子当年在战场上见过!”
“有些箭矢回收来不及,就跟阵亡的弟兄们埋在一块儿了,久了再挖出来,就是这股味儿,箭杆上就是这种沾着血和黑泥的德行!”
“这他娘像是战场回收的裹尸箭!”
此言一出,连旁边的宋师傅都倒吸一口凉气。
用这种沾染了无数亡魂、极不吉利的箭杆来做灯笼骨架,凶手的恶意,又加深了一层。
一旁的谢前听得头皮发麻,忍不住插嘴问道:“裹……裹尸箭?我的天……岳头儿,那这是哪儿的箭?看着制式是咱们大雍的军械没错,可这黑泥……”
“黑水城。”
“黑水城。”
凌析和岳辰几乎异口同声,说出了同一个地名。
谢前愣了一下,看看凌析,看看岳辰,一脸诧异。
岳辰也猛地转过头,狐疑地盯住凌析,眉头拧成了疙瘩:“诶?不对啊,小凌子,我在北境边军混过,认得黑水城的箭不稀奇。你小子……怎么也知道这黑泥是黑水城特有的?”
“那地方离京城几千里,你去过?”
凌析心中微微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打了个哈哈,随口解释道:“岳头儿说笑了,我哪有那本事去边关。不过是以前翻看一些杂学地理志,看到过记载。”
“说黑水城一带的土壤颇为奇特,土质呈现独特的暗红色,遇水后色泽愈发深沉,且带有一种特殊的腥涩之气。”
“这碟底的泥沙,颜色和气味都与书中描述吻合。我也是碰巧猜中罢了。”
岳辰听了,虽然觉得她懂的杂学也忒多了点,但这话听起来在理,便也没再深究,只是嘟囔道:“读书多就是好啊……不过这凶手也真够损的,从哪儿捣腾来这种晦气东西!”
宋师傅捻着胡须,面色凝重:“用战场裹尸箭为骨,以人皮为罩,点人油为灯……此獠之心性,已非寻常凶残可言,近乎魔道了。”
凌析点点头,将白瓷碟小心收好:“这泥土和血迹是重要物证,需妥善封存。箭杆的来源,或许能追查到流入京城的渠道。”
她心中暗忖,黑水城特有的土壤,加上军制箭杆,这条线索虽然诡异,却也可能成为追踪凶手物资来源的一个突破口。
不过……为什么偏偏是黑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