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奶奶倒是看得开些,她捻着佛珠,缓缓道:“让孩子们出去闯闯,见见世面,是好事。”
“咱们老咯,眼光跟不上年轻人了。慧娟啊,有咱们在,还能饿着瑾瑾和安安?软软奶水足,我都让她提前挤出来存好了,够吃。”
江建国沉吟片刻,看着儿子眼中的干劲儿,最终点了头:“出去看看也好,不过要注意安全,速去速回。厂里那边,我看看能不能帮你们开个介绍信,方便住宿。”
得到了家里的支持,剩下的就好办了。
江燃开始联系他在广州那边有点门路的朋友,打听情况,规划路线。
苏软则抓紧时间,将未来一段时间店里可能需要的设计草图细化,交代给王师傅和豆子他们。
同时,她也开始大量翻阅手头能找到的一切关于上海、广州风土人情、商业信息的报刊杂志,做好知识储备。
最舍不得的自然是两个小家伙。
苏软抱着女儿念安,亲了又亲,小家伙似乎感觉到妈妈要出远门,格外粘人,咿咿呀呀地抓着她的衣襟不放。
江燃则把儿子瑾瑾举得高高,小家伙依旧蹙着小眉头,但挥舞的小手却显示出他的兴奋。
“乖儿子,俏闺女,爸爸妈妈去给你们打天下!等回来,给你们带好多好多新玩具和新衣服!”
江燃对着两个孩子,豪气干云地许诺。
出发的前一晚,月色依旧很好。
苏软和江燃并肩站在院子里,看着熟悉的屋檐和那棵老槐树。
“紧张吗?”江燃问。
“有点,”苏软老实承认,但随即笑了笑,“但更多的是期待。”
江燃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不管外面什么样,咱们一起看,一起闯。”
“嗯,一起。”
几天后,江燃和苏软提着简单的行囊,登上了南下的火车。
绿皮火车鸣着悠长的汽笛,载着他们的梦想,奔向那个传说中充满机遇与挑战并存的广州。
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地行驶在铁轨上,窗外是飞掠而过的初冬景象,田野萧瑟,远山朦胧。
车厢里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空气混浊,弥漫着烟草、汗水、廉价食物和铁锈的味道。
硬卧车厢稍好一些,但依旧嘈杂。
江燃和苏软买的是两张中铺。
江燃麻利地将行李塞到铺位底下,又检查了一下随身带的装着钱和证件的小包是否稳妥地贴身放着。
苏软则用自带的水杯接了热水,又拿出干净的毛巾,仔细擦拭了小桌板和铺位的边缘。
“条件艰苦点,忍一忍,到了广州就好了。”江燃看着她细致的样子,低声安慰。
苏软摇摇头,笑了笑:“这算什么苦。”
比起前世的颠沛和刚重生时的拮据,能坐上卧铺去远方开拓眼界,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她更多的是对未知旅程的兴奋,以及对家中幼子的一丝牵挂。
火车开动后不久,他们对面的下铺也来了人。
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三十出头的女人,穿着半新不旧的碎花棉袄,头发梳得整齐,脸色有些蜡黄,眼神略显疲惫和闪烁。
她怀里抱着一个约莫两岁左右的小男孩,孩子裹在厚厚的棉袄里,小脸埋在女人胸前,似乎睡着了,一动不动。
女人自称姓王,说是带孩子去广州找打工的丈夫。
她说话带着浓重的外地口音,语速很快,眼神却不太敢与人对视,只是不住地轻拍怀里的孩子,显得心事重重。
江燃出于礼貌点了点头,苏软也客气地打了招呼,但心下却莫名地生出一丝异样。
那孩子……睡得太沉了,火车这么嘈杂的环境,颠簸晃动,竟一点醒转的迹象都没有。
而且那女人拍孩子的动作,与其说是安抚,不如说是一种下意识的、带着焦躁的机械重复。
不过出门在外,苏软也不想多事,只当是自己多心了。
她和江燃安顿好,便拿出随身带的笔记本和铅笔,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着到了广州之后的计划,要去哪些地方考察,重点关注什么。
旅途漫长,到了晚上,车厢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规律的铁轨撞击声和此起彼伏的鼾声。
江燃让苏软睡在下铺,自己则睡在苏软上面的中铺,一低头就能看到她的情况。
原本他们的票是中铺,但江燃跟对面下铺一位独自出行的老师傅商量换了位置,为了方便照顾苏软。
苏软心里暖融融的,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她确实也有些累了,在火车规律的摇晃中,渐渐有了睡意。
不知睡了多久,苏软被一阵压抑的啜泣声惊醒。
声音似乎来自对面下铺。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借着车厢连接处透进来的微弱灯光,看到对面那个王姓女人正背对着过道,肩膀微微耸动,怀里依然紧紧抱着那个孩子。
而原本睡在女人上铺的一个穿着灰蓝色工装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男人,不知何时坐到了女人旁边的铺位边缘,正压低声音,急促地说着什么。
“……哭啥!马上就到地方了……交了货拿了钱……你再找地方生一个不就行了?这个病秧子,留着也是拖累……”
男人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耐烦的凶狠。
女人似乎被吓住了,啜泣声戛然而止,只是肩膀抖得更厉害。
苏软的睡意瞬间全无,心脏猛地一跳!
交货?拿钱?病秧子?拖累?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再联想到白天那孩子异乎寻常的沉睡,以及这对男女之间那种微妙的不似寻常夫妻的互动,一个可怕的猜测如同冰水般浇遍她全身——
人贩子!
她几乎要惊呼出声,却强行忍住,身体僵硬,连呼吸都放轻了。
她轻轻抬起脚,踢了踢上铺的床板。
江燃本就警醒,几乎是立刻就醒了,无声地探下头来。
苏软对上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用口型无声地说出了三个字:“人、贩、子。”
同时,眼睛飞快地瞥向对面。
江燃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他没有立刻动作,而是悄无声息地调整了姿势,借着阴影的掩护,仔细观察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