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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敲窗,太常寺偏房里一灯如豆。

林砚舟坐在案前,指尖摩挲着那片从油布包中剥离出的焦纸残角。

火光映照下,边缘那一道半弧形印痕格外清晰,像是被什么重物压过,又像刻意盖印未全。

他盯着看了许久,忽然起身翻出尘封已久的《古法辨伪录》,书页泛黄,墨迹斑驳,却记有一条冷门古法——“矾水隐墨”。

“以明矾调墨书写,干后无痕,遇碱性药液则字迹立现。”他低声念完,心头猛地一震。

若真如此,当年静思院火灾初报的卷宗,并非只是侥幸未毁,而是有人早有预谋,在正本之外另留了“隐形备录”!

这已不是寻常查案,是死局之中埋下的活棋。

他立刻动笔誊抄方子,将残纸小心裹入油纸信封,亲自送往城南老巷。

赵九龄接过信封时,天还未亮。

他拆开一看,眉头紧锁。

他知道,这种手段一旦暴露,极易被指为“妖术造假”,尤其在东宫势力盘踞朝堂的当下,哪怕证据确凿,也会被斥为“旁门左道”。

但若不用此法,那些焚毁大半的卷宗,便永远沉默。

他没有犹豫,转身奔赴城西一处荒废小院。

院中住着一位年逾七旬的老仵作,姓吴,曾是刑部验毒司首座,因直言触怒权贵被逐出衙门。

如今白发苍苍,双手颤抖,可眼神依旧锐利如刀。

“你带来的东西,是要揭棺材板啊。”老人接过残纸,只看了一眼,便冷笑出声,“这是老手法了,前朝锦衣卫常用。可惜……现在没人懂。”

赵九龄递上茶钱,语气平静:“只要您肯试,我愿以命担保后果。”

老人沉默良久,终是叹了口气,取出一口黑锅,架火熬药。

皂角灰、石灰水、铜绿按比例混合,文火慢煮至沸腾,再滴入一滴浓稠猪胆汁。

药液由青转褐,泛起细密泡沫,一股刺鼻气味弥漫开来。

他夹起一片严重炭化的纸片,缓缓浸入汤中。

起初毫无动静。

众人屏息凝视。

约莫半炷香后,纸面微微起泡,焦黑边缘开始褪色,继而浮现几行极小的字迹——

“兵器来源系东宫武库丙字号架,领用凭证为裴某亲笔画押。”

屋内瞬间死寂。

赵九龄瞳孔骤缩。

这不是偶然失火,也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提前从东宫武库调出兵刃,藏于暖阁地龙之下,待火起之后伪造现场!

所谓勘查,不过是走个过场,真正的纵火者,正是当年主导调查的裴远山!

而“裴某”是谁?还能有谁?

谢云归当晚便收到消息,连夜赶来七王府外一间暗室会面。

听完过程,他并未惊讶,反而低笑一声:“好一招‘亡言复生’。可你们想过没有?若明日拿着这药汤显出的文字去御前陈情,陛下第一反应是什么?”

“是假造。”林砚舟接口,神色冷峻。

“不错。”谢云归轻叩桌面,“他们会说你们以邪术惑众,欺君罔上。哪怕字是真的,也成了妖言。”

他顿了顿,眸光微闪:“所以,不能让人觉得这是人在查案,而要让皇帝相信——这是天意昭示。”

次日清晨,钦天监传来急报:程砚秋自昏迷半月后苏醒,当夜观测星象,惊见荧惑星逆行复现于井宿,主大冤未雪,沉魂不散。

更令人震动的是,她呈递一道观象奏疏:“昔有贤臣焚书存义,今当以灵药唤醒亡言。天心仁厚,不忍忠骨蒙尘,故借星变示警,望陛下顺天应人,重启旧案稽查。”

朝野哗然。

当日下午,一名御史立即上奏,请设临时稽查组,广求奇方,追索静思院火灾真相。

皇帝沉吟良久,终允所请,并命大理寺、刑部、太医院三司协同,不得推诿。

消息传回,赵九龄立于檐下,任冷雨打湿肩头。

当夜,他悄然进入七王府一处废弃净房,门窗钉死,烛火幽微。

桌上摊开着剩余的所有焦纸残页,每一页都曾经历烈焰吞噬,脆弱如灰。

他亲手调配药汤,逐一浸泡处理。

有些字迹清晰浮现,记录着兵器编号与入库时间;有些则模糊难辨,需反复试验浓度。

直到子时三刻,最后一张残页入汤。

药液翻涌,焦纸边缘缓缓展开一行未曾预料的小字——

“寅时三刻引地龙火势。”

笔迹陌生,无署名,无印章。

赵九龄的手,第一次真正地抖了一下。

那不是命令,是倒计时。

赵九龄蹲在净房角落,火光映着他脸上交错的阴影。

最后一张残页已沉入药汤,那行小字浮现时,他几乎以为自己看错。

“寅时三刻引地龙火势,卯时整队撤离,务使七皇子困毙其中。”

不是记录,不是汇报——是命令。

笔迹干涩却有力,起笔顿挫间带着习字初期特有的拘谨与刻意。

他立刻翻出早前从宫中流出的太子幼年课业残片,一张临摹《千字文》的旧纸。

两相对照,横折的收锋、撇捺的角度,竟如出一辙。

更无法抵赖的是那枚盖在文末的朱印:“承志居士”。

四个字,像一把刀插进脊骨。

这是先帝亲赐的号,仅用于太子十二岁那年修习经义的书房私物。

外人不知,更不可能仿造。

若这抄稿属实,那纵火并非东宫下属擅权,而是出自太子本人之手——甚至可能是亲手写下。

他的手抖了。

不是怕,是怒。

当年静思院大火,七皇子险些焚身而亡,对外宣称是暖阁炭炉失火,实则地龙之下藏兵、引火、设局,步步为杀机。

如今证据重现,竟是以这般近乎“显灵”的方式,从灰烬里爬了出来。

他不敢耽搁,立即将抄稿封入油布袋,冒雨送入七王府密道。

苏锦黎接过时,指尖微凉。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将抄稿铺在灯下,反复看了三遍。

烛火跳动,映得她眸色深不见底。

她忽然抬眼,问程砚秋:“明日钦天监报时,可有定例?”

“辰时三响,午时六响,酉时九响,依律而鸣。”程砚秋答。

“改。”苏锦黎声音很轻,“明日开始,辰时三响,午时六响,酉时九响——皆为‘三’之倍数。”

程砚秋一怔,随即会意:数字,成了暗语。

当晚,沈怀瑾提着药箱走入萧澈院中。

药是真药,参茸养气,对肺疾确有助益。

但碗底压着的那张薄纸,才是真正送达的东西。

萧澈接过药碗,未语先笑。

饮尽后,他轻轻抠出纸条,扫一眼,唇角缓缓扬起:“他们以为烧了证据,却不知……灰里藏话,钟里藏数。”

而在城东裴府,裴文昭正擦拭一柄短匕。

那是当年他奉命清理现场时,从地龙夹层里取出的证物之一,从未上缴。

刀刃冷光流转,忽地,他心头一悸,手指猛地一颤。

窗外,一轮血月悄然升至钟楼顶端,昏红如浸过血的绸缎。

他抬头望着那口悬在夜空中的铜钟,忽然觉得,它像是要响了——

不是现在,是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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