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画剥落的声响像春蚕啃食桑叶,细碎却执着。
苏晚竹的瞳孔随着墙皮簌簌坠落而收缩——那些被覆盖了千年的石纹下,竟藏着一尊十丈高的石像。
它盘坐在地,垂落的石袖上刻满星轨纹路,原本闭合的双眼在震动中缓缓睁开,幽蓝光芒如深潭翻涌,震得洞顶碎石成串坠落。
入侵者......请离开。石音如雷,震得铁疤的战斧当啷落地。
他捂着发疼的耳朵踉跄后退,脖颈青筋暴起:奶奶的!
这破石头成精了?
苏晚竹却向前半步。
陆昭的手指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扣住她手腕,晶化右臂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她血脉——他没说话,只是用拇指轻轻摩挲她腕间银镯,那是她从荒星带回来的唯一信物。
她转头看他,男人眉峰紧蹙,金芒在眼底翻涌,显然已将全身气力凝聚在护她周全的屏障上。
别怕。她回握他的手,掌心还残留着方才净世莲火灼烧黑纹的余温,我见过类似的纹路。三年前在荒星黑市,她曾用半块压缩饼干换过一本残破的《古星志》,里面记载过以血为引,以骨为钥的遗迹开启术。
此刻石像胸口的凹陷处,正有细密的粉尘随着她的靠近簌簌聚集,在石面上勾勒出歪扭的铭文。
唯有皇族血脉,可启封印之门。她念出铭文时,喉间泛起腥甜——那是石灵的意志直接灌入识海的代价。
陆昭的金芒立刻顺着交握的手涌进来,替她稳住翻涌的气血。
他低头时,发梢扫过她额头:你母亲的信里提过。
苏晚竹的呼吸顿了顿。
三个月前整理母亲遗物时,那封染着茶渍的信笺最后一句阿竹,你是皇族最后的火种突然在脑海里炸响。
她望着石像幽蓝的眼睛,突然福至心灵地抬起手,指尖轻轻按在铭文中央。
地动骤然加剧。
石像胸口的粉尘突然腾起,在两人头顶凝成一道光链。
石灵的声音不再震耳欲聋,反而像老者的低语:你是......净世莲的继承者。它庞大的石躯缓缓弯下,单膝触地时,整座遗迹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千年前,我们以古神之血为引,将旧日之眼封印在星核深处。
如今它的暗影正在苏醒,试图吞噬所有生者的意识。
所以那些黑影......苏晚竹想起方才被陆昭锁链缠住的石壳怪物,后颈泛起凉意,是被暗影侵蚀的活人?
它们本是守墓者。石灵的目光扫过瘫坐在地的幽莲——那女人此刻正死死攥着裂开的晶核,黑纹顺着她的手臂爬上脖颈,有人用活人的怨魂喂养晶核,加速了封印的崩溃。
陆昭的金芒锁链突然绷直。
他望着幽莲手中的晶核,眉峰皱成利刃:那东西在吸收她的生命力。
苏晚竹这才注意到,幽莲原本苍白的脸此刻白得近乎透明,眼尾的黑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连瞳孔都泛起浑浊的灰。
但她的嘴角却咧开,露出癫狂的笑:你们以为......知道真相就能阻止?她的声音里混着七八种不同的音调,像无数人在同时说话,暗影要的从来不是毁灭,是......
晚竹!陆昭突然将她拽进怀里。
头顶的石像发出刺耳的轰鸣,幽蓝光芒骤然大盛,照得整个洞穴亮如白昼。
苏晚竹被晃得眯起眼,却在余光里瞥见石像背后的岩壁——原本被壁画覆盖的地方,不知何时裂开一道缝隙,缝隙中渗出的黑雾正以极快的速度缠绕上幽莲手中的晶核。
旧日之眼的触须。石灵的声音里终于有了焦急,它在通过晶核吸取能量!
必须在暗影完全苏醒前......
闭嘴!幽莲尖叫着举起晶核。
黑纹突然从她指尖窜出,如活物般缠上苏晚竹的脚踝。
苏晚竹下意识要烧净世莲火,却被陆昭按住手腕——他的晶化右臂正泛起不正常的暗红,别硬抗,它在找你的意识破绽。
石灵庞大的石手突然压下。
它胸口的铭文剧烈震动,将三人笼罩在一片蓝光中。
黑雾撞在光壁上发出嗤嗤声响,像热油滴进冷水般炸开。
苏晚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闪过荒星流民临死前的尖叫、陆昭父亲被污蔑时的血书、母亲信笺最后那句阿竹,你是皇族最后的火种——所有记忆都被那道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声音揉成一团,疼得她几乎要昏过去。
抓住我。陆昭的声音像穿过层层迷雾传来。
他的金芒化作细链,一头缠在她手腕,一头扎进自己心口,用我的神识做锚点。
苏晚竹咬着牙攥紧他的手。
金芒顺着血脉涌进识海,将那些乱成一团的记忆碎片重新串起。
她看见石灵胸口的铭文突然亮起血光,那是她的皇族血脉在共鸣;看见幽莲脸上的黑纹已经爬满半张脸,晶核裂开的缝隙中,有只漆黑的眼睛正缓缓睁开;看见陆昭晶化的右臂上,原本的金纹正被暗红取代——那是他强行透支力量的代价。
旧日之眼的封印......需要净世莲火。石灵的声音突然变得虚浮,它的石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化,用你的血......滴在铭文中央......
苏晚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铭文上绽开一朵红莲。
地动突然停了。
幽莲手中的晶核发出刺耳的尖啸,黑雾如退潮般缩回岩壁缝隙。
但苏晚竹却听见更深处传来低沉的轰鸣,像巨兽从沉睡中苏醒时的哈欠。
幽莲突然笑了。
她的黑纹在退去,晶核却更亮了几分。
她望着岩壁缝隙里若隐若现的黑影,声音轻得像梦呓:你们才是真正的囚徒......
洞顶突然坠下一块碎石,砸在苏晚竹脚边。
她抬头时,正看见石灵最后一块石屑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一句飘散的话:小心......它在模仿......
陆昭的手臂突然收紧。
他望着幽莲发亮的眼睛,晶化右臂的暗红更甚:她的意识......被替换了。
苏晚竹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望着幽莲嘴角的笑,那笑里没有癫狂,只有势在必得的冷静——像极了三年前在荒星黑市,那个用她的血换情报的老巫婆。
岩壁缝隙里的黑影动了动。
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幽莲的笑声像生锈的齿轮碾过耳膜,她染着黑纹的手指猛然攥紧晶核,指节发白如骨。囚徒?苏晚竹喉间泛起腥甜——那道冲击而来的意志像淬毒的钢针,正顺着识海往脑仁里钻,你早被啃得只剩空壳了。
晶核在她掌心炸裂的瞬间,整个遗迹都晃了三晃。
陆昭的金芒屏障被撕开蛛网般的裂纹,弑主之眼在眉骨下突突跳动,晶化右臂的暗红几乎要漫过肘部。
他猛地将苏晚竹往怀里一带,却见她睫毛剧烈颤动,眼底的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
晚竹?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了颤音。
虚空共振。苏晚竹的手指死死抠住他手腕的晶化纹路,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落在他手背,粉尘...能当回路。她的呼吸急促得像刚跑完十里山路,三年前在荒星,我偷看过星盗拆解跃迁引擎——话音未落,眼前便坠入无边黑暗。
耳鸣声中,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闻见灰尘混着铁锈的腥气,触到陆昭掌心薄茧的温度。
陆昭的喉结动了动。
他看见她瞳孔里的焦距彻底涣散,像两滴被风吹散的墨。
晶化右臂的痛意突然变得清晰——那是他用血脉压制暗影侵蚀的代价,但此刻所有痛觉都比不上她失明时睫毛轻颤的模样。
他反手扣住她手腕的银镯,那是她从荒星带回来的命根,我在。他说,声音低得像贴着她耳垂,你说方向,我带你走。
往前。苏晚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背,十步,左转。她能感觉到空气里的粉尘在共振,那些细微的颗粒正顺着她的呼吸钻进鼻腔,在识海里勾勒出模糊的地图。
暗影的本源...应该在最深处,石灵说过的星核位置。
她想起母亲信里最后一句皇族血脉是火种,喉间突然涌上热意——那是血脉在共鸣,像荒星地底下的岩浆,终于找到了裂缝。
石灵!陆昭突然低喝。
苏晚竹听见沉重的石屑坠落声,混着闷响的轰鸣。
石灵的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退下,亵渎者!她能想象那尊十丈高的石像正用石臂筑起屏障,风化的石屑簌簌落在脚边,旧日之眼的封印...需要时间。
幽莲的笑声更近了。
苏晚竹能听见她拖沓的脚步声,黑纹在皮肤上爬行的嘶嘶声,你们以为...用血脉就能镇住?那声音里混着七八种不同的音调,像无数人挤在一具身体里说话,它在模仿!
石灵说的最后一句...是模仿!
陆昭的金芒突然暴涨。
苏晚竹被他带着猛地往右偏了半步,后颈传来灼热的风——是幽莲的黑纹擦着皮肤过去了。
她反手摸向腰间的淬毒匕首,却被陆昭按住手背,别分心。他的呼吸扫过她耳尖,我护着你。
黑暗中,苏晚竹的感官被无限放大。
她听见石灵的石躯裂开的声音,像老树被雷劈成两半;闻见幽莲身上腐烂的甜腥,那是暗影侵蚀活人的味道;触到陆昭晶化手臂的温度,从凉转热,再转烫,像要烧穿她的掌心。
到了。陆昭的声音突然放轻。
苏晚竹的脚尖碰到一块凸起的石砖——那是她用粉尘共振锁定的位置,暗影本源的正下方。
她深吸一口气,将匕首抵在掌心,划开。
不行。陆昭的手指扣住她手腕,你流的血够多了。
这是皇族的血。苏晚竹扯动嘴角,黑暗中看不见表情,声音却冷得像荒星的雪,能烧穿暗影的血。她猛地抽回手,匕首尖刺破掌心,血珠坠落的瞬间,空气里的粉尘突然疯狂旋转,在她头顶凝成红色的星轨。
地底下传来闷吼。
那声音像从极深的洞穴里涌上来,震得洞顶碎石如暴雨坠落。
陆昭的金芒化作伞盖,替她挡下所有砸向头顶的石屑。
苏晚竹却听见更清晰的声响——是某种黏腻的、像眼球转动的声响,混着潮湿的腥气,正从脚边的石缝里钻出来。
幽莲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澈,像换了个人,它醒了。
苏晚竹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逼近,庞大的、冰冷的,带着让人想呕吐的压迫感。
那东西经过她脚边时,空气温度骤降,她的睫毛上凝了层薄霜。
陆昭的金芒突然灼痛她的手背——他在发抖,从来冷静的锦衣卫千户,此刻在发抖。
你们...终究会成为我的一部分。
那声音像冰锥刺进脑仁。
苏晚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的黑暗里浮现出模糊的轮廓:巨大的眼球,表面爬满血管般的黑纹,瞳孔是漩涡状的星空,正缓缓转动。
她能感觉到那目光扫过自己,扫过陆昭,扫过正在风化的石灵——像猎人在挑选猎物。
陆昭突然将她护在身后。
他的晶化右臂完全变成了暗红,弑主之眼在眉骨下灼灼发亮,晚竹。他说,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抓紧我。
苏晚竹的手指缠上他腰间的金芒锁链。
黑暗中,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听见陆昭的呼吸,听见石灵最后一块石屑坠落的轻响。
而在更深处,那只巨大的眼球仍在转动,瞳孔里的漩涡越转越快,像要把整个遗迹都吸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