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路院这边发生变故时。
荣国府能主事的男人都已喝得酩酊大醉。
今日贾府嫁女,嫁的又是当朝最得宠的忠顺亲王。
这排场自然是非同小可。
勋贵世交、朝中同僚、远近亲故,但凡能沾上边的无不携礼登门。
将这国公府邸挤得满满当当。
贾政今日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素日里工部那些官员同僚都不跟他通气,可今儿一个不缺席都到场了。
这让他倍有面子,虚荣心得到大大的满足。
他身穿五福捧寿纹暗花缎袍,头戴乌纱唐巾,面上泛着红光,连端着酒杯的手都有些发颤。
一半是酒意,一半是亢奋。
女儿高嫁亲王双喜临门。
这是第一喜。
陛下命他出任那新办的工学院主任,是委以重任,是看好他的能力。
主要是连妹夫林如海都被钦点进去,可见陛下对工学院的重视。
绝非是陪着王爷玩闹,否则怎会让如海也掺和进去?
这是第二喜。
自然就是嫁女了。
饶是他素来端方持重,此刻也难免有些飘飘然了。
“存周表兄,恭喜恭喜!”
史家三爷史鼎端着酒杯率先起身,他拍着贾政的肩膀,嗓门洪亮:
“元春外甥女这番造化,真真是光耀门楣,往后咱们这些老亲还得仰仗表兄和外甥女多多照应啊。”
作为李洵的早朝嗑瓜子铁三角之一,忠靖侯自是没有半分假意。
他之前还担心这些老亲冥顽不灵,跟皇帝作对,糊涂到分不清朝廷局势呢。
一山怎能忍二虎。
老念着太上皇的恩情是不对的。
龙椅之上的可不是老皇帝。
毕竟都是亲戚,他内心也不希望看到贾府将来覆灭。
好在总算跟王爷绑在一起了。
不至于把路走的太歪。
史鼎下意识瞅了眼旁边的二哥保龄侯史鼐。
他二哥就是冥顽不灵的例子,这些年没少跟他闹架,说什么四大郡王八公十二侯都是太上皇当年赐的恩情,不能忘本……
史鼎不屑一顾,反正他是绑死在陛下那边了,随二哥怎么蹦跶,作死的鬼,他拦不住。
贾政忙举杯相迎,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
“鼎表弟言重了,言重了!全赖圣上恩典,王爷垂青,贾某岂敢居功?”
话虽谦虚,那眉梢眼角的得意却藏不住。
旁边史鼐见弟弟表态,也举杯起身,他是史家二爷,大哥去世的早,他就顺位袭了保龄侯的爵位。
当然,既然承了大哥的爵位,自然要担任起照顾湘云的责任了。
史鼐性子更沉稳些,说话也更有分量,虽说与二弟政治意见不合,但跟贾府又没有矛盾,还是乐呵呵祝贺道:
“存周表弟不必过谦。元春入王府,贾府复兴,指日可待。来,咱们兄弟共饮此杯!”
贾政稳住身形,亲自斟酒:“表哥同喜同喜。”
三只酒杯碰在一处,贾政一饮而尽,觉得这酒格外甘醇。
待贾政刚坐下,王子腾也端着酒碰过来了。
他是王夫人和薛姨妈的二哥,升任京营节度使,沾了李洵的福,裙带关系之下皇帝也在重用他,可谓是威势正盛。
王子腾虽为外甥女高兴,又隐隐有些不是滋味。
四大家族最初的势力是贾家爬在头上,作为领头羊。
好不容易风水轮流转,贾家在朝廷没有主事人了,王家要反超了,偏偏贾家又成了皇亲国戚,王家到底还是差了一筹。
时也命也……
“妹夫。”
王子腾语气还算亲热。
“今日大喜,你可要多饮几杯。元春那孩子自小就懂事,如今有了这好归宿,我大妹妹也能放心了。”
“舅兄说的是,说的是。”贾政连连点头,又满上一杯。
“全赖舅兄平日教导有方。”
王子腾嘴角一抽。
他心想,这些侄儿外甥虽然都怕他这个舅舅。
见了他跟耗子见了猫儿似的。
可他一走,立马就原形毕露,故态萌发,想到这里时,王子腾下意识就把目光扫向了贾宝玉和薛蟠。
点名的就是这两个混账不孝东西!
要说主桌这里唯独少了贾赦。
但大家都心照不宣。
全当贾赦不存在,毕竟大老爷那副鬼样,性情大变,这大喜的日子若是发失心疯可不是小事情。
还是雪藏起来,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贾政醉醺醺的,眼前人影重重叠叠,他虚眯着眼睛努力找到妹夫林如海的位子,摇摇晃晃起身,走过去忙伸手拉住,高兴道:
“如海,今日咱们定要好好喝几杯!”
林如海微微一笑,起身拱手道:
“恭喜内兄,侄女儿元春大喜,贾府之福。”
“同喜同喜。”贾政已有七八分醉意,舌头都有些大了,拉着林如海的手不放。
要说这一桌子的亲戚表兄中,他最敬重羡慕的就是妹夫林如海。
林如海是正经科举出身的探花郎。
按理说走程序都要先去翰林院深造几年资历。
可妹夫直接就被钦点去了盐课的重要位置上。
且任期三年未满就回京复命,进入朝廷中枢位置毋庸置疑,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没准现在陛下让林如海去工学院当校长,就是个过程而已,再度圆满时,指不定一步到位,妹夫就是阁老尚书了!
林如海的官路图。
那是贾政一辈子都想达到的高度。
而今能跟林如海一起共事,怎么不叫人兴奋。
“如海啊,你回京正是时候,不瞒你说,陛下又给了咱们一桩天大的恩典。”
林如海神色微动:“哦?愿闻其详,不知内兄所谓何事。”
贾政打了个酒嗝,压低声音,却故意让周围亲戚都听得见:
“陛下与忠顺王爷,要办一所工学院,说是要实业兴邦,培养实用之才。
王爷亲自督办,陛下命我出任学院主任,主管一应学生庶务!”
这话一出。
史鼎、史鼐、王子腾都露出讶色。
他们虽也听闻工学院之事。
却不知贾政竟得了差事。
不过。
据他们所知,王爷搞的劳什子工学院,不就是学习欧洲那套,纯粹胡闹为了好顽。
怎得从存周嘴里说出来就美化成了,实业兴邦,培养实用之才?
可仔细想想也不奇怪了。
毕竟贾政刚跟王爷攀了亲,哪能打脸自家“女婿”。
便是他们,此刻也需得把王爷高高捧起来,吹嘘一番,大夸特夸。
林如海心中一震。
他回京后尚未正式觐见,因着贾府喜事,陛下特意恩准了假期。
故此对工学院的详细事情全然不知,黛玉既有亲人重逢的高兴,又顾着贾元春这边,也没能提及父亲任校长一事。
况且,父亲任职校长一职,陛下对外还没有正式言明。
是李洵单独先告诉她们的。
黛玉也不知提前告诉父亲好不好,这才压下了。
林如海听贾政说起,不由追问:“工学院,这是教授何种学问?”
贾政见众人都看向自己,愈发得意,捋了捋胡须,开始摇头晃脑。
文人那股子傲娇自得味儿,借着酒意挠一下子就上来了:
“这个嘛,哈哈,据王爷所言,是要教授些经世致用的实学。
什么新农学、新算学、建筑水利、矿冶经济、倒有点工部的意思……
集百家所长,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总之,都是利国利民的好学问!”
你特娘吹的也太高了……喝多少啊……吃点菜吧……亲戚们心下腹诽……
他又凑近林如海喷着酒气道:
“如海,还有一桩事,陛下亲自点了你的将,命你出任工学院校长总揽院务。
往后咱们二人,可要同心协力,为朝廷效力了!”
林如海瞳孔微缩。
校长?总揽院务?
他虽不知这校长是何品级,但既是陛下亲点,忠顺王督办,想来绝非闲职。
既然是陛下任命,他自当尽心尽力……只是……
这工学院教的都是奇技淫巧之学,让他一个科举出身,不懂那些学问的去执掌,陛下究竟是何用意?
心中千回百转,面上却不动声色。
林如海举杯浅酌一口,淡淡谦虚道:
“承蒙陛下错爱。只是如海才疏学浅,于这些格物之学更是一窍不通,只怕有负圣恩。”
“欸,如海过谦了!”贾政大手一挥:“陛下既用你,自然是看重你的才干。
再说了,有王爷在,有我在,你还怕什么?”他越说越兴奋,竟即兴吟起诗来。
“哈哈哈,今日双喜临门,贾某不才,赋诗一首以志庆。
琼林春暖沐天恩,
玉树联辉耀朱门。
圣主垂青开新院,
贤王秉政育良臣。”
众亲戚眼神鄙视,尴尬一笑。
存周,太过分了啊!
忠顺王是哪门子贤王,你是会拍马屁的,会往脸上贴金的。
话又说回来了。
若是换作我们,一首诗词怎么够呢,起码要一百首。
贾政摇头晃脑,还要往下续,忽然一个趔趄,幸而被史鼎扶住。
众人都笑起来,尴尬着连声夸赞好诗、存周兄高才。
林如海也跟着笑了笑,心中若有所思。
……
男宾席上,贾珍、贾蓉父子也在帮着应酬。
作为族长。
他的在场往官方面来讲,是要比贾政这亲爹重要的。
当然若往私来算,那还是人家贾政是焦点。
贾珍今日穿得格外花哨,不知道还以为是宁国府他嫁女儿。
女儿倒是没有,媳妇尤氏却是穿新娘服改嫁过一回。
贾珍一身绛紫团花箭袖,头上金冠灿灿,正陪着辈分相同的勋贵公子说笑。
他本就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与薛蟠双剑联合,两管齐下,荤素段子张口就来,逗得几桌的纨绔哈哈大笑。
贾蓉跟在贾珍身后,面上带笑,心里却有些发虚。
他前些日子刚在赌坊欠下一笔债,正愁没处填补,不由动了些歪心思,眼巴巴看着骚包模样的薛蟠。
若是能哄的那蟠叔叔给我银子花花,听闻蟠叔叔也好那南风。
我把族学里宝叔叔的相好,香怜玉爱两个外戚子弟介绍给他认识……嘿嘿……
香怜玉爱还不够的话,蔷哥儿生的也绝……
贾蓉正胡思乱想间。
忽听东边一阵骚动。
贾珍也听见了,皱了皱眉,对身边小厮使了个眼色。
那小厮会意悄悄退出去打探。
女宾席在园子临水照花的地方,别有一番雅致。
尤氏、王夫人、邢夫人领着几位本家妯娌,正招呼着各府的女眷。
邢夫人难得穿了身颜色鲜亮的衣裳,枣红遍地金褙子,头上插着赤金簪子倒也显出几分贵气。
只是她眼神总有些飘忽,心思显然不在这儿。
她今早去贾赦那请安时,那老东西又发了一通脾气。
这会儿也不知消停没有。
正想着。
忽听园子东边传来女子惊叫。
众人皆是一愣,纷纷转头望去。
只见东路院方向,竟有浓烟滚滚而起。
“哎哟,那是走水了。”
一位宾客太太惊呼道。
席间顿时一阵骚动。
太太奶奶们纷纷起身张望,丫鬟婆子们也慌了神。
一个披头散发的小丫鬟跌跌撞撞冲进园子,脸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地喊:
“走、走水了,东路院走水了,秋彤、秋彤上吊了……大老爷……大老爷他……他……”
“住口!”
话音未落,周瑞家的已一个箭步冲上前,扬手就是一巴掌。
那丫鬟被打懵了,捂着脸呆立当场。
周瑞家的脸色铁青,死死瞪着她,压低声音厉喝:
“作死的小蹄子,这是什么地方,容你胡吣?
惊扰了贵客,你有几个脑袋。”说罢一把揪住那丫鬟的胳膊,连拖带拽地拉到假山后头。
假山石后边。
一个小丫鬟正蹲着身子,脸憋得通红。
她是永昌驸马府的丫鬟,方才内急,见园子里人多,实在憋不住了,便想寻个就近地方躲着行个方便。
谁曾想竟撞见这事。
她死死捂住嘴,连大气都不敢出,耳朵却竖得尖尖的。
只听周瑞家的压着嗓子问:“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小丫鬟带着哭腔:“周、周大娘……我、我瞧见大老爷全身湿透……
瞪着眼睛,半天没动静,像是、像是没、没气了……那样子好吓人…不是……大老爷肯定没气了……”
“胡说八道。”周瑞家的声音发颤,今儿可是她家太太嫁女大喜日子,作为王夫人的陪嫁心腹,自是同气连枝:
“你再敢浑说立时打死!”
“真、真的……秋彤吊死在梁上,双腿还在晃荡呢,大老爷瘫在椅子里……我、我没敢说谎啊周大娘……”
周瑞家的半晌没吭声。
良久,才咬牙道:
“这话你给我烂在肚子里,若漏出去半个字,太太定不饶你。”
那小丫鬟连连应是,连滚带爬地跑了。
假山后的永昌公主府丫鬟见人都走了,这才敢轻轻喘了口气。
她眼珠转了转,悄悄缩回身子,才猫着腰溜到男宾客那边,凑到自家驸马爷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永昌驸马听了这话,眼中精光一闪,他虽然没胆子招惹李洵。
但是看看热闹还是不错的,谁让李洵把他儿子打成猪头了,连自己都踹。
“去找人通知刑部。”
他附耳对贴身丫鬟吩咐几句,那丫鬟点头,退席离开了荣国府。
园子正中主桌上。
贾母正与薛姨妈、宝钗、宝琴、黛玉、三春、湘云、甄秋姮等姑娘们说笑。
方才的骚动她也看见了,眉头微蹙,但面上仍带着慈祥的笑意。
“姨太太见笑了。”贾母拍拍薛姨妈的手,语气从容:
“定是底下人忙昏了头,做事没了章法,大喜的日子难免有个闪失。”
薛姨妈忙笑道:“老太太说的哪里话。常言道红红火火,这走水啊,依我看倒是好兆头。
正是应了旺火冲天,家业兴旺的彩头呢!”
宝钗在一旁微笑颔首,接口道:
“妈妈说的是,况且火势既已见了烟,想必很快便能扑灭。
今日大姐姐出阁,本就是天大的喜气,这点小波折,恰如宝镜蒙尘,拭去便是新光,反倒更添圆满。”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把不吉利的说成吉利的,贾母听了心中甚慰,看向宝钗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赏。
黛玉坐在贾母另一侧,手里捏着个小小的青玉酒杯,脸儿不知道是喝酒红了,还是本来就很红。
她目光时不时飘向男宾席方向,父亲在那儿。
昨儿父亲和柳姨娘叫她过去说话。
虽未明言。
但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明着再说大姐姐元春,暗里却在提及她与李洵的关系到了何种地步。
这种事哪有女儿家先开口……羞也羞死了……
一想到那人,心头便像打翻了五味瓶,又酸又涩又苦又羞。
偏生湘云是个没心没肺的,见她端着酒杯出神,凑过来碰了碰她的杯子,笑道:
“林姐姐今儿是怎么了?平日让你吃酒,你总推说身子弱。
今儿倒主动端起了杯子?莫非是见元春姐姐出嫁,心里欢喜?”
黛玉回过神来,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发热的面颊,嗔了她一眼:
“就你话多,元春姐姐大喜,我多吃几杯又如何?偏你管得宽。”
说罢仰头将杯中残酒饮尽,辣得她眼眶微红。
探春坐在黛玉下首,却是蹙着眉头,目光担忧地望着东路院方向。
她心思缜密,察觉到二嫂子和大嫂子似乎一直不曾出现在席间。
若东路院走水,想必两位嫂子会赶过去处理,可只是单纯走水的话,哪用得了这许久的功夫……
她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有什么祸事发生了。
贾母见姑娘们神色各异,笑道:
“你们陪着我这老婆子,想必也闷了。
都去你们元春姐姐屋里坐坐,陪她说说话。
横竖王爷还没到,她一个人在屋里也冷清。”
……
东路院里。
火是扑灭了,只烧了隔壁厢房,祸不及主屋倒是不幸中万幸。
可主屋里的景象,让所有人心胆俱裂。
贾琏和贾珍被人从席上叫来时。
酒都醒了大半。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冲进院子,只见满地狼藉,水渍混着灰烬,丫鬟小厮跪了一地呜呜咽咽地哭。
那嚎啕大哭的样子就像死了老子娘……
见是贾赦屋子出事,贾珍下意识就看向贾琏。
贾琏却是看向当中一块白布盖着的人形,露出一双青缎绣花鞋是个女子。
贾琏心头一松,还好不是死了我爹,欸?不对,我爹若是死了,倒也不算太糟糕。
这惊天地泣鬼神的思想在脑子里一盘旋,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同时又莫名心跳加速,当真是又怕又喜又不安又期盼。
贾珍、贾琏吐出口气,待走近了就看见王熙凤和李纨惨白的脸。
再环顾四周,咦(叔叔)大老爷呢?
“珍大哥哥。”王熙凤上前一步,在贾珍一步远的距离停住,先开口,声音出奇地冷静:“你们可要稳住了。”
“什么稳住?”
贾珍被她这话弄得莫名其妙。
走水而已,就算死了个丫鬟,也值得这般郑重?
除非……
他心头一跳,脱口道:“莫非叔叔他受伤了?”
“秋彤死了。”
王熙凤说这话时,眼光冷冷扫过贾琏。
贾琏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他离开时秋彤还活生生的,怎么会,他看向那具尸体,腿肚子不受控制的发软,喃喃道:
“这么说,死的那个是秋彤……”
贾珍也是一愣,随即叹道:“是秋彤啊,可惜了。她原是大老爷跟前最得用的。”
贾珍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贾赦的姬妾,他自然也是熟悉的,他跟大老爷关系算是不错的,有好东西自然会叔侄分享。
你知我姬妾,我懂你小老婆……
王熙凤瞥见贾珍那神色,心中一阵恶心。
贾家男人,都是一个德行,在一个马槽里搅草料吃!
“她、她怎么死的?”贾琏声音发飘,颤抖着上前,竟下意识去抓王熙凤的衣袖,急迫问道:
“我、我方才还见过她,还好好的……”
王熙凤挣开他的手,眉宇间闪过厌烦:“秋彤死了事小。”
她顿了顿,回头看向贾赦紧闭的房门:表情变得严肃:“大老爷薨了,才是眼下的大事。”
“什么?!”贾珍失声惊呼。
贾琏双腿一软,扑通跌坐在地,两眼发直,嘴里喃喃:
“不可能方才、方才我还跟老爷说话,他还吩咐我办事……怎么、怎么就……”
李纨拿帕子按着眼角,低声道:“我们进来时,秋彤吊在梁上,大老爷瘫在椅子里都没气了。”
贾珍好歹是一族之长,强自镇定下来,急问:“是走火呛着了?还是……”
王熙凤摇头,声音压得更低:“我看不像,多半是秋彤弑主,而后畏罪自尽。”
“她怎么敢?”贾珍倒吸一口凉气。
“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王熙凤打断他,咬着银牙:“珍大哥哥,眼下最要紧的是这事怎么处置。
今儿是元春大喜的日子,王府迎亲的队伍随时会到,若是这时候传出大老爷暴毙,姬妾弑主的消息……”
她没说完,但贾珍已然懂了。
这要传出去,贾府的脸面就彻底完了,宾客会怎么议论?王爷喜事,贾府出白事,他会怎么生气?
“那、那依你的意思?”贾珍也没了主意。
王熙凤一狠心道:“只能瞒着不报,先喜,再丧,一切等元春顺顺利利嫁过去,在通知刑部,这里一切不能动。”
贾珍点头,知道其中厉害关系:
“动了麻烦更大,只能先委屈大老爷,即刻命人把现场封锁起来。
不然本来只是奴才弑主的小事,若是动了现场,反而增加麻烦,没得来把事情整的复杂了。”
“可方才走火,那么多宾客瞧见……”李纨忧心忡忡。
“走火可以解释为下人疏忽。”王熙凤快言快语:
“只要咱们口径一致,谁还敢硬闯进来查看不成?”
贾珍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眼下似乎也只能如此了,连老太太都要先瞒着。
一直瘫坐在地上的贾琏忽然嘶声道:
“不、不行……老爷是承爵的一等将军,突然暴毙,按律是要第一时间报官验尸的……”
“闭嘴!”王熙凤厉声喝止,半点颜面不给贾琏,贾珍和李纨倒是早习惯了:
“现在是什么日子,你要先办荣国府喜事还是丧事?
你要有种,是个男人,便自个儿去拦截王爷迎亲的轿子,叫他丧期之后再来纳娶好了,莫要连累我们。”
“我、我……”贾琏张了张嘴,被她骂得缩了缩脖子,罢了,他才没那么傻。
正踌躇间。
忽听院门外一阵喧哗。
一个东路院小厮连滚爬进来,哆嗦着指向大门外方向:
“珍大爷、琏二爷,不、不好了。
刑部、刑部派了官差来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