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阳的脚步在锈蚀与黑暗交织的残骸迷宫中显得异常轻盈而笃定。她仿佛早已将这片死亡金属森林的每一条缝隙、每一处转角都刻入了本能。
彦卿和慕容晴紧随其后，不得不调动起全部残余的精力才能跟上她的速度，同时还要警惕着周围任何可能出现的异动——无论是来自那些如同鬣狗般贪婪的土着，还是这片领域本身那无处不在的诡异规则。
随着不断深入，周围的景象开始发生变化。那些随意堆叠、如同垃圾场般的巨型残骸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更加规整、似乎经过人为清理和加固的通道。
通道的墙壁由巨大的、切割整齐的金属板拼接而成，上面依旧布满了岁月的蚀痕，但依稀能看到一些模糊的、风格统一的壁画或铭文痕迹，描绘着星辰、舰船以及某种……环绕着光晕的、类似世界树的图案。
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在这里淡薄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霉味、尘封气味以及隐约草药清苦的味道。重力似乎也恢复正常，让他们的呼吸顺畅了不少。
“我们正在进入‘余烬聚落’的外围。”今阳头也不回地解释道，声音在空旷的通道里带着轻微的回响，“这里是‘先民’最早建立的几个安全区之一，也是如今少数还能维持基本秩序的地方。”
余烬聚落？先民？
这些词汇进一步印证了这里并非纯粹的无人死域，而是存在着某种延续下来的文明。
通道开始向下倾斜，光线愈发昏暗，只有墙壁上偶尔镶嵌着的、散发着幽蓝色微光的苔藓类植物提供着照明。这些苔藓似乎是人种植的，排列颇有规律。
又前行了约莫一刻钟，前方出现了一道厚重的、由粗糙金属焊接而成的闸门。闸门两侧，各站立着一个与今阳穿着类似、但装备相对简陋一些的守卫。
他们手持着改造过的长矛，矛尖闪烁着能量光芒，看到今阳，纷纷躬身行礼，目光却带着审视扫过她身后的彦卿和慕容晴，尤其是在彦卿那依旧渗着奇异血液的肩膀上多停留了几秒。
“今阳队长。”守卫之一开口道，声音沉闷，“这两个是……？”
“客人。或许也是‘钥匙’。”今阳言简意赅，“开门。他们需要治疗，我需要见长老。”
“钥匙？”守卫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再次看向彦卿时，目光中多了几分难以置信的探究，但并未多问，依言在门旁一个古老的机械装置上操作起来。
伴随着一阵沉重的齿轮转动声和金属摩擦声，厚重的闸门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其后更加广阔的空间。
门后的景象，让彦卿和慕容晴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个巨大的、依托天然洞穴和巨型星舰残骸共同构建而成的地下空间。
穹顶高达百米，由巨大的、弯曲的舰体骨架支撑，骨架之间覆盖着某种强化的透明材料，隐约能看到外面那永恒的暗紫色天穹——他们竟然是在一座山体或者说巨大的残骸堆内部。
空间内，并非他们想象中的破败与混乱。错落有致地分布着许多低矮的、由金属、石材和某种生物材料搭建而成的房屋，形成了蜿蜒的街道。
街道上有零星的、穿着简陋但整洁的人们在走动，他们大多面色疲惫，眼神麻木，但动作间依旧保持着一种基本的秩序。
一些房屋的窗口透出微弱的、类似油灯或能量晶石的光芒，给这片地下世界带来些许生气。
更令人惊讶的是，在空间的中央，有一片被精心围起来的土地，里面种植着一些散发着微弱荧光的奇异植物，甚至还有一小片泛着涟漪的、似乎是净化过的水源。
空气中弥漫的草药清苦味，正是从这片种植区传来。
这里就像是在绝望的废土中，硬生生开辟出来的一小片绿洲。虽然依旧贫瘠、压抑，但至少……存在着“生活”的痕迹。
“很惊讶？”今阳似乎能感受到他们的震撼，语气平淡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余烬’……顾名思义，不过是劫火之后，侥幸未熄的一点火星罢了。我们竭尽全力，也只能维持这一点点……秩序和生机。”
她带着两人穿过不算宽敞的街道，路上遇到的人纷纷向青萝点头致意，目光中带着尊敬，同时也对彦卿和慕容晴投来好奇、警惕，甚至偶尔闪过一丝与黑牙等人类似的、隐藏得很深的贪婪目光。
显然，“外来者”和“活性资源”的诱惑，在这里同样存在。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栋相对高大、由整块暗色金属铸造而成的建筑前。建筑风格古朴厚重，门口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两个沉默的守卫。
进入建筑内部，光线更加昏暗，只有墙壁上几盏古老的油灯跳动着昏黄的火苗。空气中有一种陈年书籍和干燥草药混合的气息。
在一个布满各种古老仪器和堆积如山的、材质不明的卷宗或数据板的房间里，他们见到了今阳口中的“长老”。
那是一个极其苍老的……生物。他坐在一张宽大的、铺着某种兽皮的金属椅上，身体大部分笼罩在一件厚重的、带着兜帽的灰色长袍里，只露出布满深深皱纹、如同干枯树皮般的下半张脸和一只放在扶手上、皮肤紧贴骨骼、指甲尖长的手。
他的种族难以辨认，但那股历经了无尽岁月的沧桑感，几乎凝成了实质。
“今阳……你带来了……不寻常的客人。”长老的声音苍老而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但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他的目光从兜帽的阴影下缓缓扫过彦卿和慕容晴，最终定格在彦卿身上。
“墟长老。”今阳恭敬地行礼，“他们在‘圣钥’之地出现，此人……身负‘源初之光’，疑似激活了‘圣钥’。”
听到“源初之光”四个字，被称为墟长老的老者，那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兜帽下的目光似乎亮了一瞬。
“金色的血……与传说一致……”墟长老缓缓说道，“年轻人……靠近些。”
彦卿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上前几步。墟长老那只干枯的手缓缓抬起，指尖萦绕起一丝极其微弱、却纯粹无比的乳白色光芒，与那“圣钥”基座上的光芒同源！他隔空对着彦卿肩膀的伤口轻轻一点。
一股温和而强大的力量瞬间涌入伤口，那顽固的麻痹感和毒素如同冰雪遇阳般迅速消融，伤口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连带着他体内那沉寂的紫金色光芒，也仿佛被注入了活力，开始缓慢而稳定地复苏！
好精纯、好强大的力量！这老者绝非等闲！
“多谢长老。”彦卿沉声道。
墟长老收回手，乳白色光芒隐去，他似乎消耗了不少力气，气息变得更加微弱。“不必……‘源初’重现，是‘余烬’……也是整个‘沉眠之域’的……希望所系。”
他喘息了几下，继续说道：“你们……一定有很多疑问。”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先民’是谁？‘循环’和‘赎罪’又是什么？为什么‘源初之光’会是希望？”慕容晴迫不及待地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墟长老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那被尘封了太久的过去。
“‘沉眠之域’……并非它的本名。”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同从时间的彼岸传来，“在古老的记载中，它被称为……‘基石囚笼’。”
基石囚笼？！
彦卿心中猛地一震，联想到了“基石频率”！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连星辰的位置都与现在不同……一群……我们称之为‘先民’的、探索宇宙终极奥秘的先行者，他们发现了支撑现实存在的‘基石频率’。”
墟长老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他们雄心万丈，试图……调整、甚至重塑这基石，以创造一个……他们认为更‘完美’、更‘有序’的宇宙。”
“这……太疯狂了。”慕容晴倒吸一口凉气，这与Ω项目的目标何其相似，但规模与野心不可同日而语！
“是的……疯狂。”墟长老的语调带着无尽的悲凉，“他们的实验……失败了。或者说，引发了……远超预期的灾难性后果。基石频率的剧烈扰动，导致了宇宙局部规则的崩溃与重塑，释放出了难以想象的毁灭性能量……也惊醒了……某些沉睡在规则深处的、不可名状的‘存在’。”
“为了平息灾难，为了弥补过错，幸存的先民们，以及那些被卷入的、原本生活在这片星域的无数文明……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他们以自身的存在为祭品，联合了某些……尚存理智的古老存在，将这片实验失败、规则扭曲的区域……强行‘剥离’、‘封存’了起来。这就是‘沉眠之域’的由来。”
“而所有参与了那次实验，或者其血脉后裔，以及那些被卷入灾难、灵魂被打上标记的存在……都被放逐于此，承受着永恒的‘沉眠’与‘循环’之苦。我们的存在，本身就被视为对宇宙平衡的‘罪’，我们的‘赎罪’方式，就是在这片被遗忘的囚笼中，一遍遍经历规则的折磨与资源的枯竭，直至……彻底的消亡。外面的金属守望者，砂砾傀儡……都是这片囚笼规则的一部分，是监视者，也是行刑者。”
原来如此！所谓的“沉眠”，并非指生理睡眠，而是指这片区域被从活跃的宇宙中“隔离”和“静滞”！而“循环”，是指这片囚笼内资源有限，规则严酷，文明一次次兴起又毁灭的绝望轮回！“赎罪”，则是先民们为自己狂妄所付出的、波及后代的永恒代价！
“那‘源初之光’……”彦卿似乎抓住了什么。
“‘源初之光’……据古老的预言记载，并非先民创造，而是宇宙诞生之初便存在的、与‘基石’同源的力量。它是‘提问’，也是‘答案’。”墟长老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彦卿，看到了他灵魂深处，“它代表着最本初的‘可能性’，不受后来附加的规则束缚。唯有‘源初之光’，才能与这片囚笼的底层规则——那被扭曲的‘基石’产生最直接的共鸣，才有可能……找到打破这永恒囚笼的‘钥匙’。”
“而那把‘圣钥’……”慕容晴看向今阳。
“那是先民留下的、连接着囚笼某个核心控制节点的接口。”今阳接口道，语气复杂，“传说，唯有真正的‘源初之光’持有者，才能完全激活它，窥见囚笼的真相，甚至……找到一线生机。无数年来，我们守护着它，也等待着……传说成真的一天。”
墟长老疲惫地闭上眼睛，声音几不可闻：“年轻人……你们的到来，或许不是偶然。这片死寂的囚笼，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希望……不要让我们最后的‘余烬’……彻底熄灭……”
彦卿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他问道：“这里，可曾出现过星穹骑士？”
“星穹骑士？是谁？”
这一刻，长老面色茫然。
这一刻，彦卿面色凝重。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