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台前,那位须发皆白的工匠,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秦磊等不速之客的到来。他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了手中那把仿佛由星光凝聚而成的刻刀之上。他的动作,稳定、精准、充满了韵律感,如同最伟大的音乐家在演奏最华美的乐章。
刻刀的刀尖,在头盔眉心处的最后一角,灵巧而又优雅地跳动着,划出一道道肉眼无法捕捉、却又蕴含着天地至理的玄奥纹路。
整个空间,安静得只能听到那把神奇的刻刀,与那不知名材质的头盔摩擦时,发出的、细微而又富有节奏的“沙沙”声。
秦磊一行人,就那么静静地悬浮在不远处,被眼前这幅诡异、却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和谐与美感的一幕所深深震慑,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生怕打扰了这位伟大的艺术家。
终于,随着最后一刀,轻轻地、完美地落下,工匠满意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吹了吹头盔上那些比尘埃还要细小的碎屑,然后如同捧着最珍贵的瑰宝一般,将那个完美的艺术品高高举起,对着虚空中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柔和光线,仔细地、痴迷地欣赏着。
然后,他缓缓地转过身,看向了秦磊。
他的眼神,清澈、深邃,充满了无尽的智慧与洞察,没有丝毫被囚禁了亿万年的疯狂与颓唐,反而带着一种看透了时间长河的、淡淡的沧桑与释然。
他微笑着,用一种仿佛与失散多年的老友重逢般的、无比熟稔的语气,开口说道:
“你们终于来了。”
顿了顿,他似乎又在心中默默计算了一下,然后补充道:
“比我计算的时间,早了三百二十七年零六个月。”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却如同两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秦磊的心脏上。
“你……一直在等我们?”秦磊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沉声问道。
“当然。”工匠将那个完美的头盔,轻轻地、珍而重之地放回了工作台上,然后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似乎有些僵硬的筋骨,“我将自己囚禁于此,等的,就是老师在预言中提到的那个,唯一能够打破棋盘的‘变量’。也就是你,秦磊。”
他竟然,连秦磊的名字都知道!
工匠的目光,赞许地扫过秦磊身上那套流淌着道韵的“盘古初号机”,眼中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怀念和欣赏:“老师的这件作品,在你身上,得到了很好的延续和升华。看来,我当年的选择,没有错。”
“你的选择?你明明背叛了‘行者’!”冷月终于忍不住开口质问,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冰冷。对于“背叛”这个词,她有着切身的、无法磨灭的痛恨。
“孩子,‘背叛’的定义,永远取决于你站在哪个角度去看待问题。”工匠的笑容依旧温和,他看着冷月,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由衷的赞叹,“混沌道基,非常了不起的天赋。看来,萧天那个不成器的、被欲望蒙蔽了双眼的棋子,终究还是成了你们更上一层楼的垫脚石。”
他似乎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工匠缓缓地、平静地揭示了那段被尘封了无尽岁月的、惊天的真相。
“我并非背叛老师。恰恰相反,我是为了保护他最伟大的遗产。”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工作台上那个散发着温润光芒的头盔,“‘行者’套装,是老师毕生的心血结晶。但即便是他,也未能完成这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个部件——‘道之冠’。”
“因为,要完成它,需要注入一种连老师当年都未能完全掌握的‘变量’。而我,在研究中,无意间触碰到了那个禁忌变量的门槛,并基于此,创造出了一个……一个连我自己都感到恐惧的‘杰作’。”
他说的,正是楼主提到的那件,可以从概念层面上,“杀死”一个概念的终极武器。
“‘主宰’和‘天启教团’都察觉到了它的存在,他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疯狂地想要得到它。如果我继续留在老师身边,只会将无穷无尽的灾祸,引向他。所以,我选择了一场……‘假背叛’。”
工匠的眼中,闪过一丝令人动容的、决绝的光芒:“我带着‘道之冠’的半成品,主动向‘天启教团’投诚,并以交出那件‘杰作’的核心技术为筹码,换取他们动用所有的力量,将我永久地、不可逆地囚禁于此。他们以为,把我关起来,就能慢慢地逼问出所有的秘密。却不知道,这座由我亲手设计的时间监狱,正是保护这份遗产……以及等待你的到来,最完美的保险箱。”
他不是被“囚禁”,他是“自囚”!
他以一己之力,欺骗了整个“天启教团”和高高在上的“主宰”,在这时间的尽头,默默地、孤独地守护着最后的希望火种,等待着那个预言中的“变量”的到来。
就在众人为这惊天的真相,而感到无与伦比的震撼时,一阵剧烈到足以撕裂宇宙的空间波动,突然从监狱的外部,疯狂地传来!
整个“塔尔塔罗斯”的莫比乌斯环,都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无数条时间线变得狂暴而无序。
“不好!”工匠那万古不变的平静脸色,第一次变了,“你们的到来,虽然开启了这座牢笼,但也彻底暴露了这里的时空坐标!‘主宰’的直属舰队,‘裁决者’……已经锁定了这里!它们正在进行维度跃迁,强行降临!”
他的话音未落,众人头顶那片绝对虚无的空间,如同被巨锤敲碎的玻璃一般,寸寸碎裂开来!一道道狰狞的、如同深渊巨口般的黑色裂缝中,可以清晰地看见,一支支巨大无比、通体漆黑、造型如同审判之剑般的恐怖战舰,正在破开坚固的维度壁垒,强行降临!
那种令人窒息的、纯粹为了“裁决”与“抹除”而存在的、冰冷而又绝对的毁灭气息,让在场除了秦磊和工匠之外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阵发自灵魂本源的战栗。
“来不及解释了!”工匠以极快的速度,将工作台上的那个完美头盔,郑重地托起,递向秦磊。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最后‘钥匙’,是‘行者’套装的最后一块拼图!”他急切地说道,“但它还缺少最关键、最核心的一样东西——一个‘锚’!”
“‘道之冠’的力量太过于强大,它会让你无限地、完美地接近‘道’的本源,但同时,也会让你逐渐失去作为‘人’的感情、欲望和个性,最终彻底同化于那无情的天地法则之中!你需要一个‘锚’,一个独一无二的、坚不可摧的‘锚’,一个能将你从无穷无尽的‘神性’之中,重新拉回到‘人性’这个坐标上的……道标!”
一个锚……
一个能将他从“神性”,拉回“人性”的锚……
秦磊的目光,下意识地,望向了苏烟。
在场的所有人中,与他羁绊最深,最能代表他之所以为“人”的那一面的,无疑,就是她。
苏烟与秦磊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她瞬间就明白了工匠的意思,也瞬间就明白了秦磊眼神中那复杂的情感。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恐惧,反而绽放出了一抹足以让整个宇宙都为之失色的、温柔而又坚定的绝美微笑。
她缓缓地,从自己的无名指上,褪下了一枚戒指。
那枚戒指,是由“君主之泪”和她自身的“创世之力”共同打造而成,是她和秦磊之间,超越了生命与时间的,最郑重的、唯一的誓约。
“去吧。”苏烟走到秦磊的面前,轻轻捧起他那只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将那枚尚带着自己体温的戒指,放在了他的掌心,“无论你走到哪里,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在这里……等你回家。”
秦磊紧紧地、紧紧地握住了那枚戒指,仿佛握住了自己全部的世界。
他转过身,面对着工匠手中那个散发着无尽道韵的头盔。
头盔的眉心处,正好有一个与那枚戒指大小、形状完全吻合的凹槽。
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中,秦磊将那枚承载了他们两人之间所有情感与誓约的“婚戒”,轻轻地、郑重地,按了上去。
嗡——!
戒指与头盔接触的瞬间,爆发出万丈光芒,将整个时间监狱都照得亮如白昼!
它们,完美地、严丝合缝地融合在了一起!
戒指上蕴含的、苏烟那至纯的生命创世之力,如同最后的、最关键的催化剂,瞬间激活了头盔上所有的道韵纹路。一股圆满、和谐、包容万象、生生不息的气息,从头盔上轰然散发出来。
“行者”套装(盘古初号机)的最后一个部件,在这一刻,终于……集齐!
秦磊的神域,他的“道”之力,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真正的圆满之境!
头顶的虚空已经彻底破碎,“裁决者”舰队那黑洞洞的、足以一击毁灭星辰的炮口,已经对准了他们。
在末日降临的前一刻,秦磊缓缓地,举起了那个全新的、融合了他所有情感与羁绊的头盔。
他,戴上了它。
一股前所未有的、仿佛整个宇宙都与他融为一体的浩瀚力量,充斥了他的全身。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宇宙间每一条法则的脉络,能听到遥远星辰的呼吸,能看到时间长河的流动。
但他同样能够更加清晰地感觉到,眉心处,那枚戒指传来的一丝丝温暖的、独属于苏烟的“人性”的烙印。那个烙印,像是一个永恒的坐标,一个不会熄灭的灯塔,让他在这无边无际的力量海洋中,始终没有迷失自我。
秦磊缓缓地抬起头,隔着全新的、充满了道韵的面甲,望向那片正在撕裂、无数恐怖战舰即将降临的漆黑虚空。
他的声音,平静、沉稳,却又充满了无可匹敌的力量,响彻了整个时间监狱。
“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