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巨人的话语震惊得瞠目结舌的美妇,嘴巴微张着,似乎想要继续发问,但巨人却显然已经没有再停留的打算了。只见那翻腾的雾气在巨人确认了它的感知之后,不再像之前那样激动地翻滚,而是开始加速流动、旋转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就好像一个巨大的水涡一般,要回归到山体地脉的深处去。
美妇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反应能力。她身上的紫衣在夜风中轻轻拂动,与周围静谧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然而,她的内心却并不像外表那样平静,而是被一股强烈的情绪所冲击着。
就在这时,她突然接收到了山灵最后的清晰意念。这意念如同冰冷的水一般,浇灭了她心中最后一丝追问的火焰,同时也带来了更深更重的迷雾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感!那巨影在彻底消散之前,凝滞的雾气传递过来的,是山灵决然的要求:
“【非人王之令,不可妄言其踪!】”
“【非执圭祭礼,不可再现其容!】”
除非当代人王亲口下旨询问,或者举行规格高到足以沟通天地本源、承载“神灵”意志的宏大古祭(只有蕴含人王血脉或真正执掌天下的存在才能主持),否则,便是它这依附于大地的山川之灵,也绝不敢再透露半分关于那“神灵”的气息、位格甚至所属的蛛丝马迹!
人王? 在这个飞机上天、潜艇入海的时代,哪里还有什么号令人道气运的人王?即便是那些隐世不出的古老血脉,又有谁敢、谁配担得起“人王”二字?那是神圣的气运核心,早已伴随着历史洪流烟消云散!
大祭祀? 且不说耗费的天材地宝、需要引动的磅礴信力(信仰念力),就是那核心的主持者——必须是人道共主才能执圭主持的仪式……光是想想,美妇人就觉得荒谬与窒息。更何况,在这大夏境内?官府的“铁拳”之下,任何一个类似的气息波动都会被精准捕捉、无情粉碎!蛮荒时代那种动辄屠城灭国、血染山河的血祭之法?在这里,是绝对的死线!谁敢碰触,无异于自寻死路,会被大夏的天罗地网直接碾压成灰!
紫色的身影在银白的月光下,仿佛凝固成了一尊孤寂的玉石雕像。
良久,她才微微动了一下。 “哎……” 一声悠长、带着极度憋屈与无奈,又夹杂着一丝认命的叹息,终于从她唇边逸出。叹息声在寂静的夜里消散得无影无踪。
任务失败了。 彻彻底底,毫无余地。 这趟活算是白干了。 到手的丰厚报酬……看来注定是要退回去了。
她有些无力地伸手,揉了揉自己光洁的额头,那动作不再优雅,反而透着一股打工人的疲惫与烦躁。 “真是……”她低声自语,声音里满是幽怨,“为什么现在接个单就这么难!” “为什么这些不长眼的东西……”她目光扫过那片埋葬了阿奇最后“辉煌”的泥泞废墟,语气越发委屈,“招惹的,全是些我惹不起的!” 这次是神秘莫测、疑似超越这个维度法则的“先天神灵”,上一次追查的线索直接指向了一个异域深渊的强大邪神(那次她几乎是靠着九死一生的遁术才逃出生天),再上一次……呵呵,追查到一半,好死不死踩进了某个道门核心隐宗的内讧现场,被那几个老怪物当成了探子,差点被一道天雷劈得形神俱灭!
“真是……倒霉透顶!” 美妇人恨恨地抬脚,将一簇从废墟缝隙里顽强长出的荒草狠狠踩塌下去!那纤尘不染的紫色宫装裙摆拂过脏污的地面,她自己也毫不在意。那份维持了一晚的超然仪态,在任务宣告失败和憋屈的双重打击下,似乎也懒得再刻意保持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被月光镀上清冷银辉的废墟荒地,以及那吞噬了真相的、深邃如墨的山林。 风起,卷动着她的紫裙和鬓角的发丝。 紫影不再停留,如同来时一般突兀。她身形微微一晃,便轻盈地转身,悄无声息地迈步,朝着荒野更深的黑暗走去。脚步看似不快,却在几步之后,身影便融入了夜色之中,如同水墨滴入池塘,再无踪迹可循。
只留下这片曾经见证过惊世荒诞与隐秘神迹的土地,在越来越深的月光下,被越发浓重的雾气无声地包裹、淹没。远处的山林深处,隐隐似有野猪沉闷悠长的哼叫传来,旋即又陷入更加深沉的寂静。
山岚如影随形,浓雾在车灯的照射下翻滚着被撕裂。美妇人的身影如同自古老画卷中走出的精魅,轻盈地自山林间飘落,无声无息地停在了一处被茂密野草遮掩的僻静角落。一辆线条流畅、通体哑光黑的越野车静静蛰伏在那里。
她动作熟稔地拉开后车门,身影一闪便钻了进去。车顶的小灯自动亮起,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一个弯腰忙碌的剪影。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在密闭空间中清晰可闻。片刻后,随着拉链闭合的轻响和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车门再次被打开。
下车的已非刚才那位身着华贵紫绫、恍如隔世王妃的美妇。此刻的她,身上是一套剪裁服帖、勾勒出惊人腰臀曲线的运动背心,搭配着一条弹力十足的瑜伽裤,长发随意地扎成一个利落的丸子头。脸上那属于“任务状态”的凛然孤高褪去,换上了一丝都市丽人的慵懒和不耐烦,虽然眉眼间的绝色轮廓依旧摄人心魄,气质却已天差地别——从一个深宫怨影,变成了一个时髦得有点张扬的健身美少妇。
她随手将换下的那件华美得不像人间物的紫色宫装卷成一团,塞进副驾座位下一个不起眼的收纳箱里,动作随意得像在塞件旧外套。接着发动引擎,低沉而温顺的声浪在寂静的山坳里响起。车子灵巧地倒出草丛,碾过泥泞的小道,三拐两绕,便稳稳地汇入了通往城市的国道。
车轮在湿漉漉的柏油路面上卷起阵阵水雾,车前灯撕开雨幕织成的昏暗帷帐。车内只有空调吹风的细微声响,以及……
“嘟……嘟……嘟……” 车载蓝牙接通声在安静的车厢内响起。 电话很快被接起。
美妇人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对着蓝牙麦克风连珠炮般倒起苦水: “阿玲!气死我了!这次的单子黄了!又要退钱!黄得那叫一个彻底!我真是够了啊!”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一户温馨的小公寓里。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点敲打着玻璃。 阿玲正窝在沙发里,温暖的灯光包裹着她。她穿着一件柔软的米色家居服,捧着那本翻得有些旧了的书,沉浸在文字构建的另一个世界里。
好友专属的铃声骤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沉浸式阅读。她接起电话,还没来得及打招呼,美妇人那带着强烈愤懑和疲惫的抱怨就直接闯入了耳膜。
阿玲愣了愣,随即嘴角便漾开一丝了然又温柔的微笑。她合上书放在腿上,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声音像暖房里氤氲的水汽一样熨帖人心: “哎哟我的大小姐,好了好了好了~不要这么暴躁嘛。”语气像在安抚一只炸了毛的猫咪。
“现在这世道,你还指望能有多顺心啊?咱们这些……嗯,没吃上皇粮编制、在外面飘着的‘孤魂野鬼’,想挣点辛苦钱,哪有不踩坑的?真要是个轻松小case,能轮得到咱们接?那帮‘正规军’早就抢破头了。” 她的话语清晰柔和,带着一种让人心静的力量:“退钱就退钱呗,多大点事。关键是你人没事就好!平平安安到家就是赚到了!钱嘛,身外物,再挣就是!” 最后,阿玲的语气带上暖暖的烟火气:“饿了吧?别开车赌气了,专心点。我等你回来,给你煮宵夜吃。冰箱里还有你上次说好吃的那个云吞面。路上慢点开,别着急,我在这儿等着呢。”
电话那头暴躁的引擎声似乎都因为这个承诺而稍微平稳了一点。 美妇人听着阿玲那一连串温柔的开解和那份暖胃的宵夜承诺,胸中那股被任务失败、巨额酬劳泡汤、还碰了一鼻子神明壁的邪火,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柔地抚过。虽然还有些肉痛,但那股要炸开的憋闷感总算被驱散了大半。
“唉……知道了。”她重重吁出一口浊气,声音里的尖刺软化了下去,“你说的对……安全第一。这破任务,真是……见鬼了。”她骂骂咧咧的语气还在,但明显平和了不少,“那你等着吧……我大概还得……一个多小时。别煮太早,面坨了不好吃。” “行了,啰嗦,开你的车吧!”阿玲轻笑着又叮嘱了一句,才挂了电话。
车载屏幕上通话结束的提示闪烁了一下,熄灭了。 车厢里再次恢复平静,只剩下引擎的嗡鸣、轮胎摩擦湿滑路面的沙沙声,以及雨点撞击车顶的噼啪声。
美妇人斜倚在椅背上,双眼凝视着前方那被车灯撕裂、不断延伸又渐渐融入黑暗的雨夜公路。阿玲温柔的声音仿佛仍在耳畔萦绕,那声音中夹杂着小厨房里的烟火气息,如同一股暖流,驱散了山林废墟的寒意、任务失败的沮丧以及那遥不可及的“先天神灵”所带来的虚无压力。
车窗外,漆黑的雨夜如同一幅厚重的帷幕,将世界包裹其中。路灯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出一道道流金般的长痕,宛如夜空中的流星划过。美妇人的嘴角微微上扬,幅度微小得几乎难以察觉。
仅仅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而已,她心里想着。前方等待着她的,不仅有美味的宵夜,还有阿玲那个“家”里透出的温暖灯光。这该死的世界,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
车子不紧不慢地行驶着,速度适中而稳定。车灯宛如两把温暖的利剑,坚定不移地刺破黑暗,直直地指向城市的方向,同时也指向那一碗热气腾腾、等待着她的云吞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