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城,曹军大营。
大堂之内,烛火映照着堂下每一张僵硬的面孔。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主位之上。
曹操端坐于案后,手中捏着一卷刚刚送达的绢帛军报。
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那双曾洞察天下英雄的眼睛,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死死盯着绢帛上的字迹。
“北路,赵云、张合、高览,共计十二万,分兵两路占据泰山、猛攻东郡。”
“东路,高顺自领八万,出下邳,直插陈留。”
“南路,刘景亲率十万主力,陈兵豫兖边境,以为策应。”
十二万……八万……十万……
曹操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在心中将这三个数字相加。
三十万!
整整三十万大军!
“砰!”
一声巨响炸裂了死寂。
曹操狠狠一拳砸在面前的大案上。
他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赤红的眼珠扫视着堂下噤若寒蝉的文武。
“刘景小儿,欺人太甚!”
怒吼声在大厅中回荡,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惊惧与疯狂。
他紧急召集了麾下所有核心文武,夏侯惇、乐进、李典、程昱、陈宫……。
“都看看吧!”
曹操将那份要命的军报狠狠摔在众人面前的地图上。
“刘景三路齐出,三十万大军,要与我决一死战!”
三十万!
这个数字让帐下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夏侯惇那只独眼中爆发出凶悍的光,乐进、李典等人更是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程昱第一个站了出来,他脸色苍白,但眼神还算镇定。
“主公,刘景军势滔天,三路齐发,其锋芒不可力敌。”
“我军在兖州的兵马,加上各县守军与屯田兵,满打满算,不过十六万人。”
“敌众我寡,当以坚守为上策,深沟高垒,固守邓城、陈留、东郡等要地,静待其师老兵疲,再寻机反击!”
程昱的话音刚落,性如烈火的夏侯惇就忍不住了。
“仲德先生此言差矣!”
夏侯惇大步出列,独眼圆睁。
“难道要我等眼睁睁看着刘景小儿,一步步蚕食我兖州之地,将我等困死在几座孤城之中吗?”
“末将愿为先锋,领兵直捣青州,他打他的,我打我的,看谁先撑不住!”
“元让将军不可!”
满宠立刻反驳。
“刘景主力尽出,其后方必然空虚,此计看似可行。但赵云所部乃是青州精锐,若不能速胜,我军便会陷入腹背受敌之境,届时危矣!”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坐着等死吗!”
“打不过也得打!”
“当慎重,当慎重啊!”
大厅内瞬间乱成一锅粥,武将主战,文官主守,吵得不可开交。
“都给我住口!”
曹操一声雷霆般的暴喝,瞬间压下了所有杂音。
他缓缓走下台阶,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他先是看向程昱。
“仲德,你让我守,我问你,能守到几时?”
曹操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你们难道忘了刘景在淮南做了什么吗?”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虚点着。
“分田!”
“他每到一处,便将世家豪族的土地尽数夺取,分给那些贱民!那些愚夫愚妇,得了他的小恩小惠,便对他感恩戴德,高呼万岁!”
曹操的脚步在堂中来回踱着,语气愈发激愤。
“我们守得越久,他的均田令就传得越广!我们治下的百姓,就会越发盼着他来!人心,人心都归他了!”
“到时候,不用他三十万大军来攻,我这兖州,自己就会从根子上烂掉!”
他停下脚步,环视着一张张或激昂、或忧虑、或茫然的脸,脸上浮现出一抹浓重的失望与嘲讽。
“你们在这里争论不休,或言坚守,或言出击,却都拿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夏侯惇等武将羞愧地低下了头,程昱、满宠等人也是面色煞白,嘴唇嗫嚅,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曹操眼中的疯狂之色越来越盛。
他缓缓开口,声音却如同九幽寒冰。
“既然守是死,攻亦是死,那便在死中求活!”
他猛地转身,望向门口的传令官,声音陡然拔高,尖锐而决绝。
“传我将令!”
“自即日起,于兖州全境之内,所有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之男丁,无论士农工商,尽皆征召入伍!”
“我要让刘景知道,我曹孟德的兖州,不是他想来就能来的!”
“我要用这兖州的血肉,铸成一道让他粉身碎骨的城墙!”
“主公,万万不可啊!”
程昱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被曹操这疯狂的命令吓得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跪倒在地,死死抱住了曹操的大腿。
“主公!此乃竭泽而渔,杀鸡取卵之举啊!”
程昱老泪纵横,嘶声哭喊。
“如此强征,民心必失,我军根基将彻底动摇!主公三思,三思啊!”
曹操低头,看着脚下痛哭流涕的程昱,脸上没有半分动容,只有一片惨然。
他笑了,笑声嘶哑而悲凉。
“根基?”
“仲德啊,你看看外面!你再看看这份军报!”
曹操一把挣脱程昱,指着门外广阔的天地。
“刘景三十万大军压境,他的均田令,比我的刀剑还要快,还要锋利!我们的根基,早就被他一铲子一铲子地挖空了!”
他的声音陡然化为咆哮,震得整个大厅嗡嗡作响。
“如今,我们已无根基可言!”
“唯有倾尽所有,将这兖州,变成一座前所未有的巨大军营!将所有能拿起武器的人,都变成我的士卒!”
“此战,不胜,则亡!”
严苛到毫无人性的征兵令,如同一道道催命符,从许都飞速传向兖豫二州的每一个角落。
一时间,鸡飞狗跳,鬼哭狼嚎。
官吏带着士卒,闯入村庄,冲进民宅。
他们粗暴地拉走正在田间耕作的壮丁,拖走店铺里算账的掌柜,甚至将刚刚束发的少年从他母亲的怀里抢走。
哭喊声,求饶声,咒骂声,响彻了中原大地。
无数家庭支离破碎。
白发苍苍的老母,抱着门框,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被绳索捆着带走。
新婚燕尔的妻子,追着队伍跑出数里,哭晕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
年幼的孩子,茫然地看着父亲消失的背影,口中还叫着“爹爹”。
绝望之中,一股暗流开始涌动。
“听说了吗?冀王的大军要打过来了。”
“冀王来了,咱们就不用当兵送死了!”
“是啊,冀王来了就分田地,听说冀州的百姓都过上好日子了!”
“老天爷啊,快让冀王的王师来吧!”
百姓的怨恨与期盼,成了刘景最强大的武器,无形中瓦解着曹操的统治。
曹军大营内。
一名书佐快步入内,低声禀报。
“启禀主公,各地新征之兵已陆续汇集,合计九万余人。我军总兵力,已达二十五万。”
二十五万。
一个足以让任何诸侯为之侧目的数字。
然而,曹操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决然。
他知道,这二十五万大军背后,是无数家庭的血泪,是燃尽了整个兖州未来的灰烬。
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宫,看着曹操那疯狂而决绝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无人察觉的复杂神色,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