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异人劳作区弥漫着机油与汗液发酵的酸腐气味。
六眼儿成了燎原的火种。他穿梭在那些被苦难压弯了脊梁的变异人狱友间——皮肤覆盖着粗糙鳞甲的“蜥蜴人”,指关节异常膨大、指端能分泌腐蚀粘液的“酸指”,脖颈处长出额外肉瘤、能发出次声波干扰的“双喉”……
每一个畸变的身躯里,都囚禁着被侮辱与被损害的魂灵。
临时狱警的嗤笑是扎进肉里的刺,克扣的配给是勒紧咽喉的绳索。
当“天堂岛”的图景被六眼儿用带着狂热电子杂音的嗓音描绘出来——那远离尘嚣、能源无尽、由机械奴仆供奉的钢铁方舟,那能切断与旧世界所有肮脏脐带的深海孤岛——死寂的绝望如同被投入石块的冰湖,骤然碎裂!
压抑已久的怒火找到了唯一的泄洪闸门。即便前方是万劫不复,能与那些施虐者痛痛快快地同归于尽,也好过在这铁笼里被凌辱至死!
一种近乎悲壮的狂热在变异人群体中蔓延,畸形的拳头在暗处无声握紧,浑浊的眼底燃烧起毁灭与新生的火焰。
最后,六眼儿的目光投向劳作区最深处,那个如同沉默山峦般移动的身影——巨人。
他正独自搬运着需要起重机吊装的巨型混凝土块,虬结的肌肉在灰绿色、布满褶皱的皮肤下如同钢缆般滚动,每一次沉重的脚步落下,地面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巨人大哥!”
六眼儿鼓起勇气,小跑着追上去,声音在巨人粗重的喘息中显得细弱,“北区那边…有路子!咱们准备掀了这破笼子,一起冲出去!”
巨人脚步未停,混凝土块在他宽阔如岩石的肩膀上纹丝不动。他甚至没有侧一下头,仿佛六眼儿只是一只聒噪的飞虫。
“巨人大哥!你甘心吗?”
六眼儿不屈不挠,声音拔高,带着一丝尖利,“咱们到底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就因为这身不由己的皮囊,就要被关到死?外面那些‘正常人’就能随意烧杀抢掠?
现在,几百号兄弟都站起来了!我们需要你的力量!我们需要你一起砸碎这狗笼子!”
巨人依旧沉默,将混凝土块轰然卸下,激起一片呛人的灰尘。他转过身,准备去搬下一块,那双深陷在眉骨阴影下的眼睛,如同两口枯竭的深井,毫无波澜。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两块粗糙的岩石在摩擦:“出去?又能怎样?外面…不过是更大的牢笼。我们,永远是怪物。”
“不!不一样!”六眼儿急切地挥舞着手臂,“‘天堂岛’!就在南海外!一座漂在海上的机械岛!
能源多得用不完!没有歧视!没有追捕!机器人把我们当主人!咱们可以在那里…建一个只属于我们自己的地方!一个真正的家!”
他的六只眼睛闪烁着充满蛊惑的光芒。
巨人动作顿了一下,宽阔的后背肌肉块块隆起,随即又恢复了搬运的节奏,仿佛刚才的停顿只是错觉。
他抱起另一块更巨大的混凝土,步履沉重地走向堆料区,留下一个拒绝交流的、磐石般的背影。
一直远远观察的晨霜,无声地走到六眼儿身边,轻轻摇了摇头。
那双总是低垂、躲闪的眼睛,此刻却异常沉静地望向巨人远去的方向。
他没有再试图劝说,只是在转身离开的刹那,用不高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穿透了机械的轰鸣与巨人的喘息,飘向那个孤独的背影:
“尊严,不是别人施舍的。是你自己…从这堆垃圾里,用手…挖出来的。”
巨人沉重的脚步,在“尊严”二字落下的瞬间,极其轻微地滞涩了一下。他抱着那块冰冷的、沉重的混凝土块,站在堆积如山的废弃物前。
浑浊的目光落在自己布满老茧和伤痕、如同巨铲般的手掌上。这双手,曾开山裂石,曾徒手撕裂过合金牢门,此刻却只能日复一日地搬运着这些为囚禁者建造围墙的材料。
他低头,看着怀中这块冰冷的灰色巨石。它象征着什么?是囚笼本身?是压在所有变异人头上的大山?还是…自己那早已被碾碎、深埋的尊严?
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酸楚与暴怒的岩浆,骤然在他沉寂的心湖深处沸腾、喷涌!
“嗬——!”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来自洪荒巨兽喉间的低吼迸发!
巨人虬结的手臂肌肉瞬间贲张到极限,青黑色的血管如同活蛇般在皮肤下扭动!他十指深深抠进坚硬的混凝土中,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和石粉簌簌飘落!
翌日正午,炽烈的阳光将监狱的每一块水泥地都烤得滚烫。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弥漫着食堂廉价饭菜的油腻气息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绷。
监控室外狭窄的厕所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大小武兄弟正慢吞吞地拖着地,水桶里的污水浑浊不堪。
看管的老狱警撒完一泡长长的尿,惬意地抖了抖,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你俩,磨蹭完这点就滚回去吃饭吧,别在这儿碍眼。”
“哎,好嘞。”武玉诚点头哈腰,手中的拖把却像粘在了地上,动作迟缓得如同慢放。
武玉明则更加“笨拙”,不小心把水桶碰翻在地,污水“哗啦”一声漫开,引来老狱警一句不耐烦的咒骂。
时间,在两人刻意制造的“意外”中,被一寸寸拉长、抻紧。
与此同时,食堂内。
数百名囚犯沉默地排着队,机械地接过餐盘,走向各自的座位。金属餐盘碰撞的脆响,咀嚼吞咽的细碎声音,在此刻都显得格外刺耳。目光如同无形的蛛网,在空气中无声地交织、碰撞。
石广海端坐如山,看似平静地拨弄着盘子里寡淡的菜叶,眼角的余光却如同精准的探针,锁定了对面的袁立山。
矮脚蟹坐在石广海旁边,肌肉紧绷,握着勺子的手背青筋毕露,像一张拉满的弓。
石广海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啪!”
矮脚蟹猛地将手中的金属勺子狠狠拍在油腻的桌面上,巨大的声响如同惊雷炸开!
他霍然起身,怒目圆睁,指着袁立山的方向破口大骂,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面人的脸上:“袁立山!你他妈放屁当饭吃?!昨天说好的篮球场今天归我们海派!你手下那群狗杂种怎么还在那儿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