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透进宫道,沈知微站在廊下,手中那枚伪币还夹在指间。她盯着边缘的弧形刻痕,眼神未动。女官低声回禀:“内务府查了,那辆青布车是从西角门入的宫,登记簿上写着‘礼部运纸’。”
她将铜钱收进袖袋,转身往朝堂走。
今日北狄使团求和,皇帝亲召百官议政。她到时,大殿已列满文武。裴砚坐在龙椅上,目光沉稳。北狄使臣兀烈跪在殿中,双手捧着一卷黄绢,声音低而恭敬:“我王愿与大周罢兵言和,请签盟书,永结同好。”
礼部陈郎中上前一步,接过盟书展开,朗声道:“此书用御制云纹笺,印监造编号,确为工部所出,无误。”
群臣点头。这形式上挑不出错。
沈知微立于皇后位,不动声色闭了下眼。
脑中机械音响起:“目标心声读取成功——‘调包成功,待其签署,明日便传‘大周称臣’檄文至草原。’”
她睁眼,看向那卷黄绢。
“陛下。”她开口,“盟书所用何纸,可否容臣妾细看?”
裴砚点头。
女官上前取来盟书,沈知微伸手接过。纸面光滑,触感熟悉。她又命人取来三月前与南诏签订的盟书副本,两份并排放在案上。她抽出一根银针,轻轻划过两纸背面。
一道暗纹缓缓浮现。
南诏那份是波浪纹,流畅如水。眼前这份,却是尖锐的箭簇纹,一道接一道,像刀锋刻成。
她抬眼看向陈郎中:“你说这是工部监造的云纹笺?”
陈郎中额角一跳:“正是。”
沈知微冷笑:“工部的纸,怎会印着北狄军令专用的箭簇纹?”
她手指一用力,将伪盟书撕成两半,扔在兀烈面前:“你们口称求和,实则藏辱国之词。求和?你们配?”
大殿死寂。
兀烈脸色发白,膝盖一软,几乎撑不住。他张嘴想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礼部陈郎中后退半步,手扶柱子才站稳。他额头渗出汗,顺着鬓角滑下来。
裴砚从龙椅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他站在沈知微身旁,低头看着那半卷被撕碎的黄绢,忽然大笑:“好!这一撕,撕出了贼心,也撕出了国威!”
他转向殿外:“传令——北狄使团留宫听训,跪诵《大周律》三日,不得饮荤腥,不得起立!”
禁军立刻上前,押着兀烈等人退出大殿。他们低头走过长阶,背影佝偻,再无半分倨傲。
散朝后,沈知微未回凤仪宫。她在偏殿坐下,命女官取来工部近半年的纸张登记册。一页页翻过,直到看见一条记录:“三日前,礼部申领云纹笺十卷,用途:外交文书存档。”
她指尖停在那行字上。
“去查那批纸的去向。”她说,“每一卷,每一张。”
女官领命而去。
不到一个时辰,刑部快马送来一份密报——昨夜有人试图烧毁一批旧档,地点就在礼部库房后巷。救火时从灰烬中抢出半块木模,上面残留着箭簇纹的刻痕。
沈知微拿起木模碎片,对着光细看。刻工精细,绝非临时所为。这种模具,需专人雕制,反复调试,绝非一日之功。
她想起第1108章那枚军符上的家徽。也是这样的手法,暗中私刻,伪装公物。
“查这个模具是谁经手的。”她说,“从匠坊入手,顺藤摸瓜。”
当晚,裴砚来到凤仪宫。他没穿龙袍,只着常服,走进来时脚步很轻。
沈知微正在灯下整理今日的奏报。他走到她身后,伸手抚上她的脸。掌心温热,指腹擦过她眉骨。
“你总让孤扬眉吐气。”他说。
她抬头看他,嘴角微微一动:“我只是不想让他们觉得,我们好骗。”
他低笑一声,俯身抱她入怀。两人靠在一起,谁都没再说话。
外面更鼓敲过三响。
突然,殿外传来脚步声。一名小太监跪在门外,双手捧着一只木盒:“启禀娘娘,刑部送来的证物,请您过目。”
女官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张纸,边缘焦黑,但中间部分尚存。纸上印着完整的箭簇纹,下方还有一行小字编号。
沈知微拿起纸,翻到背面。
那里有个极小的刻印痕迹,形状像一把钥匙。
她认得这个标记。
那是礼部匠作司副监的私印,只有在特批文书上才会加盖。
而这位副监,正是陈郎中的胞弟。
她将纸放回盒中,对女官说:“把这个人盯紧。”
女官应声退下。
殿内烛火跳了一下。
裴砚松开她,站直身体:“你要动手?”
她点头:“不能再等。”
他沉默片刻,道:“需要什么,直接调。”
她起身走到案前,提笔写了一道手令:“即日起,礼部所有文书进出,须经凤仪宫备案;匠作司停工三日,彻查模具流向。”
笔尖落下,墨迹未干。
她放下笔,抬头望向窗外。夜色浓重,宫墙高耸。远处礼部官署的屋檐在月下露出一角,像伏地的兽脊。
她盯着那片黑影,手指慢慢收紧。
就在这时,一名女官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密信:“娘娘,边关急报——北狄单于暴毙,其子继位,下令撤兵。”
沈知微接过信,快速看完。
她嘴角微动,却没有笑。
“这不是撤兵。”她说,“是换人。”
她将信递给裴砚。
他看完,眉头皱起:“新单于年少,根基不稳,此时求和,反倒可疑。”
她点头:“所以他们才急着送这份假盟书进来。想趁乱定局,逼我们承认他们的地位。”
他盯着那封信看了很久,忽然问:“你觉得,里头还有多少人?”
她答:“不止礼部。”
两人对视一眼,都未再语。
片刻后,她转身走向内室。
桌上,那张带钥匙印的残纸静静躺着。
她伸手按住它,指尖压在那个刻痕上。
外面风起,吹动窗纸沙沙作响。
一支蜡烛终于燃尽,火光猛地一跳,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