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典当日,天刚破晓,宫门已开。百官按品级列队而入,衣冠齐整,脚步肃然。太极殿前的广场铺满了红毯,从宫门一直延伸到丹墀之下。礼乐声准时响起,低沉庄重,一声声敲在人心上。
沈知微站在裴砚身侧,凤袍加身,发髻高挽,只簪一支素银步摇。她没有再戴那枚曾藏过地图的护心镜,袖中空无一物。十年来第一次,她不再依赖任何外力,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棵树扎根于土。
裴砚今日穿了明黄龙袍,肩绣日月山河,腰束九龙玉带。他目光扫过全场,神情平静,却自有一股压住千军万马的气势。他抬手,示意典礼开始。
钟鼓齐鸣,三声炮响震彻云霄。太子裴昭衍从东阶步入,一身玄金帝服,头戴十二旒冕冠,步伐稳健,面容沉静。他走到丹墀中央,跪地叩首,行三拜九叩大礼。
“儿臣裴昭衍,恭请父皇赐位,承继大统,不负黎民。”
声音不高,却传遍全场。百官俯首,百姓屏息。
裴砚上前一步,从内侍手中接过圣旨,亲自展开:“朕观太子昭衍,仁德兼备,文武双全,巡边督政十载,功绩昭然。今社稷安稳,四海归心,特传位于太子,为大周新君。”
宣毕,他将圣旨交予太子。太子双手接过,再拜谢恩。
紧接着,礼官捧出传国玉玺与镇国铜鼎。玉玺通体莹白,雕着五爪蟠龙,是大周立国之信;铜鼎三足两耳,铭刻先祖训言,象征江山永固。
裴砚伸手,握住沈知微的手。她的手微凉,指尖有些轻颤。他握紧了些,低头看了她一眼。
两人并肩上前,共同托起玉玺与铜鼎,缓缓递向太子。
就在这一刻,沈知微闭上了眼。
她最后一次启动心镜系统。
机械音在脑中响起:【冷却结束,可使用一次】
她默念:“读取裴砚此刻心声。”
三秒静默。
【此生与你共治天下,育昭衍成明君,无憾矣】
声音很轻,像是风吹过窗棂,又像夜深人静时的一声叹息。不是豪言,不是誓言,只是一个男人最真实的满足。
她睁开眼,眼底泛起水光,却没有落下来。她笑了,笑得极淡,也极深。
太子双手接过玉玺与铜鼎,再拜,起身。礼官高唱:“新帝登基,受命于天,大周永昌!”
百姓欢呼如潮,百官齐呼万岁。鼓乐声更盛,彩绸从宫墙高处飘落,洒满长街。
沈知微退后半步,站到裴砚身后。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站在帝王之后。
裴砚没有回头,却抬起右手,向后轻轻一招。她迟疑了一瞬,走上前,重新与他并肩而立。
他们看着太子登上龙座,接过群臣朝贺,看着那张年轻的脸庞在阳光下显得坚毅而明亮。
十年前,他们亲手将这个孩子抱出产房。十年间,他们教他识字、骑马、断案、御敌。如今,他坐上了那个位置,成了万人之上的君主。
裴砚低声说:“他比我们当年稳得多。”
沈知微点头:“是。”
“怕吗?”他又问。
“不怕。”她说,“他已经能自己走完这条路了。”
裴砚笑了笑,没再说话。
礼成之后,百姓涌入街道,锣鼓喧天。孩童追逐着撒花的宫女,老人拄杖遥望宫门,酒肆掌柜搬出陈年老酒免费分饮。整个京城都在庆祝,仿佛一场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
宫中设宴,百官入席。沈知微与裴砚坐在偏座,不再是主位。新帝亲自敬酒,裴昭衍端杯而来,神色恭敬。
“儿臣谢父皇母后多年教养,今日得以践位,皆因二位扶持。”
裴砚摆手:“这是你应得的。以后的事,你自己拿主意。”
太子重重点头,退下。
席间热闹,觥筹交错。沈知微喝了一杯清酒,觉得喉咙有些发热。她起身,走出大殿。
外头风不大,吹在脸上很舒服。她沿着回廊慢慢走,听见远处传来百姓的歌声,是民间新编的小调,唱的是“帝后育贤君,三代共太平”。
她停下脚步,靠在廊柱上,望着天空。
云层散开,露出一轮清明的日光。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还是沈家庶女时,曾在雨夜里跪着求一口干净水喝。那时她以为,活着就是最大的奢望。
现在她站在这里,看江山易主,看盛世延续,看一个由她亲手参与缔造的时代走向新的篇章。
她没有再想什么权谋,也没有回忆过往仇怨。那些都过去了。
裴砚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她身边。
“怎么出来了?”
“里头太吵。”她说。
他点点头:“昭衍刚才问我,能不能让你继续协理政务。”
她转头看他:“你怎么说?”
“我说,等你愿意的时候。”
她轻笑:“我还能做什么?我已经不是皇后了。”
“你是太后。”他说,“但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身份。”
她没答,只是抬头看着天。
片刻后,她说:“我想去江南看看。听说那边新修了医馆,女医正带着三百学徒,在教穷人家的女孩认药方。”
裴砚看着她侧脸:“你想走多久?”
“不知道。”她说,“也许一年,也许三年。等我觉得该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陪你去。”
她愣住:“你说什么?”
“我说,我陪你去。”他语气很平,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我不当皇帝了,也没人能拦我走。”
她盯着他:“你疯了?才传位一天,你就想离开京城?”
“我不是离开。”他说,“我是换种方式活着。这十年,我一直在处理奏折、听政议事、防着暗箭。现在我不想再被这些困住了。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看我们没看过的地方,去听听老百姓真正说什么。”
她没说话,眼眶却慢慢红了。
“你不答应?”他问。
她摇头:“我不是不答应……我是没想到,你会这么说。”
他伸手,替她拨开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沈知微,我们争了半辈子,斗了半辈子,护了半辈子。现在,能不能歇一歇?”
她终于点头:“好。”
两人并肩站着,谁也没再开口。
夕阳西下,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宫墙尽头。
宴席尚未结束,一名内侍匆匆赶来:“启禀陛下、太后,太子请您二位回殿,说有要事商议。”
裴砚皱眉:“什么事不能等明天?”
内侍低头:“太子说……关于北境暗渠的最后两处出口,他找到了,但需要您亲自确认。”
沈知微和裴砚对视一眼。
她转身往回走,裙裾拂过石阶,发出细微声响。
裴砚跟上。
他们穿过灯火通明的宫道,走向太极殿。殿门敞开,映出新帝端坐龙椅的身影。
沈知微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袖口的云雷纹在灯光下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