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放下手中那份名单,指尖在“林修远”三字上停了一瞬。烛火跳了一下,她抬眼看向影七。
“查这个人,籍贯泉州,背景要细。”
影七点头记下。殿内安静片刻,窗外传来更鼓声。
她起身走到案前,铺开一张地图。这是户部刚送来的全国学田划拨图。新政推行不能只靠破除旧弊,还得立新规矩。寒门子弟有了婚配资格,若连书都读不起,依旧无路可走。
第二日清晨,她召见户部员外郎。两人议定,先在京畿设第一官学,顺天府南郊三百亩地已列入官学用地名录。地方上报一切顺利,只待动工。
可当晚,裴砚在御书房接见顺天府推举的地主代表时,她坐在侧席,一眼就觉出不对。
那人五十上下,穿锦袍,说话慢条斯理,自称祖上三代耕读传家,那片地本就是他家祖产,只是早年租给官府办塾堂,如今新政重划,他才来申领归还。
沈知微低头听着,不动声色闭了闭眼。
心镜启动。
三秒静默。
脑中响起冰冷机械音:“三百亩报成八十,剩下的说是荒地。等官学建到一半,我再闹产权纠纷,逼朝廷赔银买地。”
她睁开眼,目光落在那人脸上。他说得诚恳,额角却沁出汗珠。
散会后,她立刻命影七调取三份资料:十年前该地赋税记录、前任里正口供、历年报备的公塾租银账册。
一夜未眠。
次日早朝,文武列班。裴砚刚落座,沈知微便起身出列,手中捧着四份文书。
“陛下,昨有地主申领顺天府南郊三百亩地为祖产,请求归还。臣经查证,此地自仁和三年起即为官学专项用地,每年由府库支银养护,何来私产之说?”
大殿一片寂静。
她将第一份摊开:“这是当年官府购地批文,盖有户部红印,存档可查。”
第二份展开:“这是十年来该地缴纳‘公塾租银’的账册,每年六百两,从未间断。”
第三份递上:“这是现任里正的供词,称受此人威胁,被迫作伪证,签字画押,按有手印。”
最后一份是契约副本,纸张泛黄:“这是近五年,此人将该地分割出租给十三户佃农的租约,每亩收租比市价高三成,共计获利九千二百两。”
她声音不急不缓:“若此地真是他家祖产,为何十年不提?偏等官学要建,才突然冒出来认领?”
群臣面面相觑。
那地主站在殿下,脸色发白,嘴唇抖着:“你……你血口喷人!我有地契,三代印鉴齐全!”
沈知微冷笑:“你的地契,只写了八十亩,且注明‘非学田’。可实际占地三百二十亩,其中二百四十亩从未报税。你瞒天过海,强占公产,还想讹诈朝廷?”
裴砚猛地一拍龙椅扶手。
“朕开官学,为的是让天下寒士有书可读。你们竟敢趁机吞地敛财,把国策当生意做?”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殿中:“顺天府三百亩学田,即刻收回,充作京畿第一官学基地。涉案地主,革去功名,抄没私田两倍以补学资,押入刑部大狱候审!”
旨意落地,禁军上前,当场将人带走。
裴砚环视群臣:“凡敢强占、阻挠官学者,无论官民,一律依此例严惩。田归官学,人入狱。朕言出必行。”
消息传得极快。
顺天府外,数十名正在登记入学的寒门学子围在告示墙前。有人看完榜文,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这学,是真为我们开的。”
旁边一人眼眶发红:“我家五代佃农,从没人进过学堂。现在孩子能读书,还能考科举……这世道,真变了。”
他们自发聚在一起,商量成立“助学义读团”,承诺将来考中功名,必回乡执教十年。
各地筹备官学的州县也陆续传来消息。原本观望的地主纷纷退地,不敢再提“祖产”。有些地方甚至主动捐出宅院改建学堂。
凤仪殿内,沈知微翻看各地快报。影七走进来,低声禀报:“泉州那边查清了。林修远,确有其人,寒门出身,父亲是渔夫,母亲早亡。他自幼苦读,去年乡试第一,被推荐入联姻名单。背景干净,无依附权贵。”
沈知微点点头,将名字圈出,放入第一批候选名单。
她又取出一份新拟的《官学建设十规》,逐条审阅。第一条便是:“学田为公产,永不许私占。违者,以欺君论处。”
她提笔写下批注:所有官学用地,需由户部、工部、凤翼卫三方联合勘界,立碑公示。每年春秋季,派钦差巡查一次,百姓可直接举报。
写完,她抬头看向窗外。天光正亮,宫道上行人往来。
影七轻声问:“要不要召见第一批报名的寒门学子?让他们亲眼看看官学选址。”
沈知微想了想:“不必急于一时。先让他们知道,地已经收回,人在牢里。比见谁都管用。”
她说完,继续低头修改章程。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
这时,一名小太监匆匆进来,手里捧着一封加急密报。
“江南急件,八百里加急,来自苏州府。”
沈知微接过,拆开一看,眉头微皱。
信上说,苏州府筹建官学时,当地几家大户联合上书,称原定学田位置“风水不利”,建议改址至城西荒坡,并愿“捐资助建”。
她盯着那几行字,没有说话。
影七察觉异样:“是不是……有人又想动手脚?”
沈知微将信递过去:“风水不利?那块地可是紧邻运河,三面环田,历来是书院聚集地。荒坡离城十里,雨季积水,连路都没有。”
她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苏州位置。
“这不是改址,是驱赶。他们不想让寒门子弟靠近文脉中心。”
她转身,对影七下令:“立刻传令江南巡按御史,带户部档案和地籍图赴苏州。告诉他们——学田选址,朝廷已有定论。谁再提改址,视同阻挠新政。”
影七应声而去。
沈知微站在地图前,久久未动。
片刻后,她回到案前,翻开另一本册子。这是女子科举的初拟章程,尚未呈报。
她拿起朱笔,在第一条写下:“凡女子年满十五,通经义、晓算学,皆可报名赴考。考场独立,试卷密封,阅卷官不得知考生姓名。”
笔尖落下,墨迹微微晕开一点。
她没擦,继续往下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