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的手还搭在她手臂上,两人并肩走着。宫道两侧的梧桐刚抽出嫩叶,风一吹,影子碎了一地。新帝的声音从太极殿方向传来,有些紧,却一句接一句,没停。
沈知微脚步没慢,也没快。她知道,这一步迈过去,就不是看帘子后面的人了。她是进去的,是得说话的。
早朝时辰到了。
百官列班,太子立于丹墀之上,身量还未完全长开,但站得直。礼部尚书出列,捧着一份黄绸卷宗,声音平稳:“今科举事已备,预录名单呈请御览。”
沈知微坐在珠帘之后,没动。她不再有系统提示,也不再能听见谁心里的话。可她盯着那礼部尚书的手。那手看着稳,袖口却微微一抖,像是压不住什么。
她记得这种抖法。前世她被诬陷私通那日,李氏也是这样,嘴上说着清白家风,手指却掐进了掌心。
名单传到太子手中。他低头看,眉头慢慢皱起。
“这三人……乡试成绩平平,会试却跃居前列?”太子抬头问。
礼部尚书答:“才学突进,亦有可能。且三人皆出自书香门第,家学渊源深厚。”
沈知微忽然开口:“臣妾有一问。”
全场静了下来。
她声音不高,也不急:“尚书大人昨夜可曾安眠?”
礼部尚书一顿:“尚可。”
“那为何臣妾仿佛听见您梦中低语——‘名录已改,无人知晓’?”
这话一出,殿内哗然。
礼部尚书脸色变了。他张了张嘴,想辩,却没发出声。
沈知微缓缓起身,走出珠帘。她不再藏在后面了。她走到殿中,接过那份名单,翻到第三页,指尖点住一个名字:“陈文远。去年乡试,三场只过其二,墨卷字迹潦草。可这份会试卷,行文工整,笔锋沉稳。是同一个人?”
礼部尚书额角渗出汗来:“许是……临阵突破。”
“巧得很。”沈知微又点第二人,“李承业。籍贯江南,可江南提学司并无此人备案。更巧的是,他父亲上月刚向尚书府送过两车药材,说是‘补身’。”
她抬眼看向礼部尚书:“您近来可有不适?”
没人笑。气氛越来越紧。
太子握紧了手里的名单。
沈知微继续说:“还有王元昭。考前夜,有人看见他从尚书府后门出来,穿的是下人衣服。第二天,他的考题答案,与礼部某位誊录官私藏的草稿,一字不差。”
她把名单放回案上:“这不是才学突进,是早就写好了答案。”
礼部尚书猛地抬头:“你血口喷人!这是朝廷大事,岂容后宫干涉!”
“后宫?”沈知微冷笑,“科举舞弊,寒门无路,百姓怨声载道,这是国本动摇。我问一句,算不算越界?”
她转向裴砚:“陛下以为如何?”
裴砚一直没说话。他站在侧位,目光冷峻。此刻他终于开口:“朕记得,去年有个考生,因誊录官抄错一字,落榜回家,路上投了河。家人抬着棺材来午门外哭诉,说大周没有公道。”
他盯着礼部尚书:“今天,你让三个冒名顶替的人进榜单,让十个真才实学的学子落选。你告诉朕,公道在哪?”
礼部尚书腿一软,跪了下去。
“我……我只是奉命行事……”
话没说完,人往前一扑,昏了过去。
太医上前探脉,回头禀报:“急怒攻心,需静养。”
沈知微站在原地,没看那昏倒的人。她看着太子。
太子攥着名单,手在抖。但他没退。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对裴砚说:“父皇,此事由儿臣查办,可否?”
裴砚看了他一眼,点头:“准。”
圣旨当即下达:成立钦案组,彻查本届科举。太子亲领,七日内上报结果。
消息传出去,礼部上下震动。五名郎中被停职,三名地方提学使连夜押解入京。抄家令一道接一道,金银字画堆满了刑部库房。
七日后,重审结果出炉。
原名单作废。十一名被顶替的寒门学子补录,其中三人进入前三甲。
消息公布的那天,贡院门前挤满了人。有老秀才跪在地上磕头,嘴里念着“青天”;有年轻士子抱着榜单痛哭,说十年苦读没白费。
太子亲自去贡院张贴新榜。
他站在高台之上,手里拿着红纸,身后是密密麻麻的人头。风吹起他的衣角,他没躲。
贴完榜,他转身,对着人群深深一揖。
底下爆发出喊声:“谢太子!”“太后圣明!”
沈知微站在宫墙高处,远远看着。
她没笑。她知道这事没完。
礼部尚书昏过去前说的那句“奉命行事”,还在她脑子里转。她不信一个六部大臣会只为几车药材就铤而走险。背后一定有人,而且位置不低。
但她没动。
太子需要这一仗。他需要亲手拔掉一根钉子,才能真正站起来。她若再插手,就成了替他扫路的人,而不是辅政的太后。
裴砚走到她身边,低声问:“你不打算查到底?”
她摇头:“现在查,只会打草惊蛇。等太子站稳了,再动不迟。”
裴砚看着她:“你比从前更沉得住气了。”
她没接这话。她只是望着贡院方向,那里还有人在烧香,烟雾缭绕。
当天夜里,太子回到东宫,翻开一本旧册子。那是沈知微早年整理的科举改革札记,里面详细记录了历年舞弊手法、漏洞环节、关键职位。
他一页页看,看到最后一页,停住了。
上面写着一行小字:“礼部非难改,难在主司者心偏。欲正科举,先清其上。”
他合上册子,吹灭烛火。
窗外,月光照在屋檐上,像一层薄霜。
次日清晨,沈知微正在偏殿批阅奏报。一名内侍匆匆进来,递上一份密折。
她打开看,是北地来的急报:边境哨所发现异动,有商队携带大量铁器入境,伪装成盐货。
她放下折子,抬头问:“递报的人呢?”
“已在宫门外候着。”
她起身,披上外袍。
裴砚迎面走来,问:“出什么事了?”
“北边有点动静。”她说,“可能是小事,也可能是大事。”
裴砚看着她:“你要亲自问?”
她点头:“有些话,当面听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