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回到宫中时天色尚早,袖口还沾着育婴堂外的露水。她没有去换衣,径直进了紫宸殿偏厅。案上堆着几叠新报上来的折子,最上面那本是裴砚昨夜批完后留下的,墨迹未干。
她坐下翻看,指尖划过一行行字。刚看完户部拨款的明细,内侍来报,说陛下已在正殿召见礼部与吏部官员。
她合上册子起身。今日有大事要定。
裴砚站在丹墀前,手中拿着一卷明黄诏书。百官列于殿下,气氛肃然。他抬手展开诏书,声音沉稳:“自即日起,凡军功卓着、政绩可考之寒门子弟,经三司会审核实,可授虚爵实禄,三代承袭。”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寂静。
片刻后,有人低声议论。几位出身寒微的官员脸上露出激动神色,而几位世家出身的老臣则低头不语,手指在袖中微微颤动。
沈知微立于侧席,目光扫过人群。她没有立刻动用系统,只是静静听着每个人的反应。新政初颁,总有人想走捷径。
散朝后,她留在殿中,取来首批申报爵位者的名录。纸页翻动间,一个名字跳入眼帘——陈仲安,七品县尉,自称前朝礼部侍郎之后,祖籍江南陈氏。
她将卷宗摊开,细细查看其族谱记录。迁徙年份模糊,先祖任职无档可查,连江南陈氏祠堂近年修谱时也未提此人。
她闭了闭眼,默念启动心镜系统。
三秒静止。
【只要这族谱没人细查,三代前攀上陈家旁支,谁又能验真?】
心声浮现即逝。
她睁开眼,指尖轻轻压住那行字迹。伪造者胆子不小,竟敢直接冒认早已断脉的名门之后。
她命人调出近五日所有申报者的资料,按三项条件筛选:祖籍不明、先祖官职无据、家族无碑记或祠堂登记。共得十二人,其中三人与陈仲安同出自江南某地,且申报时间相隔不足十日。
她将名单封入密函,亲自送往御书房。
裴砚正在看边疆医馆的回执。他接过信封拆开,一眼就看到了陈仲安的名字。
“你确认过?”他问。
“尚未取证,但此人内心所想,与呈报内容不符。”她说。
裴砚抬眼看她。他知道她从不说虚言,更不凭空指人有罪。她既然递了这份名单,必有把握。
“查。”他只说了一个字。
当日下午,沈知微在廊下遇见负责审核族谱的礼部郎中。那人正捧着茶盏踱步,见她来了,连忙行礼。
她不动声色,再次启用系统。
【那陈县尉送来的银票,够我儿子娶三房妻了……只要我不深究,谁能知道族谱是抄的?】
她垂下眼帘,点头示意后转身离开。脚步未停,却已命内侍监暗中盯住此人出入,并调取其近日收发文书的记录。
次日清晨,紫宸殿再开小议。
裴砚当众取出一份比对图样,铺于案上。是陈仲安提交的族谱印章与江南陈氏现存印模的对照。笔锋走势不同,边角磨损位置也不一致。
“此印为新刻。”他说,“非百年传物。”
接着又有谍网呈报,查到陈仲安曾在三日前向礼部某员外郎宅邸送去两只食盒,内中夹带银票三百两。而该员外郎正是此次审核小组成员之一。
百官哗然。
裴砚看向礼部郎中:“你主管族谱查验,对此事可有解释?”
那人脸色发白,跪倒在地:“臣……臣未曾细察,只以为旧谱残缺……”
“残缺?”沈知微开口,“江南陈氏十年前重修族谱时曾报备礼部,全本存档于国史院。你身为经办,岂会不知?”
那人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话。
裴砚冷声道:“新政初行,便有人妄图窃爵。若不严惩,何以服天下寒士?”
他当即下令:陈仲安革职查办,流放岭南;礼部郎中削籍为民,永不录用;凡三年内申报世袭爵者,一律重审,设“爵谱监察司”专责核查。
殿内鸦雀无声。
几个年轻官员眼中泛光。他们出身乡野,苦读多年才得一官半职,从未想过子孙也能袭爵。此刻听闻首例造假者被重罚,心头郁气为之一清。
数日后,第一位真正凭军功受爵的寒门将领入朝谢恩。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袍,双手粗糙,指甲缝里还有泥土。跪拜时膝盖砸在地上,发出闷响。
“草民三代耕田,从未出过读书人。今蒙陛下开恩,许我子孙袭爵,此生无憾!”
他说完伏地叩首,额头触地三次。
殿下行礼的官员纷纷抬头看他。有人悄悄抹了眼角。
沈知微站在丹墀一侧,看着那人被礼官扶起,领着诏书退出大殿。阳光照在他背上,映出一道斜长的影子。
她转身走向内廷。
裴砚跟上来,与她并肩而行。“今晚烟火会,你还去吗?”他问。
“去。”她说,“答应过要去看的。”
两人穿过长廊,宫灯次第亮起。远处传来乐师调试琴弦的声音,还有宫女搬运竹架的轻响。
高台已经搭好,底下摆了几排座位。太监们正往铜盆里添炭火,准备待会儿取暖用。
他们走到栏边站定。风从北面吹来,带着初春的凉意。
裴砚忽然说:“你说这些人里,还有多少想钻空子的?”
“只要有利益,就会有人试。”她说,“但只要查得够快,罚得够狠,后来者就会停下脚步。”
他点点头。
远处一声脆响,第一簇烟火冲上夜空,炸开成金红色的花。火光映在池水中,晃动着碎了一池。
她仰头看着,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内侍匆匆跑向高台,手里抱着个木匣。
那人把匣子交给掌灯太监,低语几句。太监脸色变了变,快步朝这边走来。
沈知微收回视线,看着那人的脚步越来越近。
匣盖打开,里面是一叠新报上来的族谱副本。
太监跪下呈上:“启禀陛下,又有七人申报袭爵,均称出自前朝旧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