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急讯的密报刚送走,沈知微没合眼。天边刚泛白,她便起身梳洗,换了朝服入宫。
勤政殿外,百官已列队等候。她站在偏殿帘后,听见裴砚的声音从殿内传出,沉稳有力。
“致仕官员,皆为朝廷旧臣。退而不休,可归乡设馆,授经讲礼,教化一方。”
圣旨宣读完毕,群臣低头应是。这道《返乡授业诏》来得突然,却没人敢质疑。前有寒门入阁,后有灾情彻查,如今又推文教新政,帝王与皇后联手施政,步步紧逼,不容喘息。
沈知微掀帘步入殿中,立于凤座旁。她没说话,只轻轻点头。裴砚看了她一眼,目光短暂交汇,随即收回。
退朝后,她回凤仪殿翻阅各地奏报。江南、荆楚、岭南三地接连上报民间私塾异动。有先生夜聚村童,不讲《论语》,不授《孝经》,反倒说什么“贵贱非天定,命由心转”。
她放下折子,召来心腹女官。
“你扮作农户家眷,去城西那处私塾看看。带个孩子,说是来求学的。”
女官领命而去。她在殿中静坐,指尖轻叩案角,等消息。
两个时辰后,女官归来,低声禀报:“那先生自称‘玄渊’,授课时闭门焚香,言辞怪异。说当今朝廷压制民心,唯有觉醒者才能破局。”
沈知微闭了闭眼,默念:启用能力。
【是否启用能力?】机械音在脑中响起。
她答:是。
三秒静止。
下一瞬,她听见——
【世人愚昧,正好灌输吾派真言,待人心溃散,便是改天换日之时】
她睁眼,眸光冷了下来。
不是误传,不是偏执,是蓄意煽动。借讲学之名,行乱政之实。
她提笔写了一份密折,将系统所录心声改写成“密探亲耳所闻”,附上各地私塾异常记录,加盖凤印,命人速送御书房。
半个时辰后,内侍回报:陛下已阅,召您即刻相见。
她起身,穿过长廊,踏入御书房。
裴砚坐在案前,手中正拿着那份密折。他抬头看她,脸色阴沉。
“这些私塾,打着教书名义,竟敢蛊惑百姓?”
“不止一处。”她说,“我查过,近三个月,已有十七处未备案私塾在民间开课。其中九处,主事者言行悖逆,恐与前朝余党有关。”
裴砚站起身,在殿中踱步。片刻后,他停下,声音低而重:“传旨,凡未经官府登记之私塾,一律查封。查实传播悖逆言论者,以妖言惑众罪论处,主犯押送大理寺,从者流放边州。”
“同时,”他转身看向她,“选派十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即日启程返乡,设官学,授正统经义。所需经费,从户部拨付。”
她点头:“我已拟好首批名单,皆为清廉退仕之臣,学问扎实,品行端正。”
裴砚盯着她:“你动作很快。”
“这事不能拖。”她说,“政策刚推,若让歪理趁虚而入,百姓分不清真假,只会以为朝廷教的是假,私塾讲的才是真。”
裴砚沉默片刻,忽然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她垂眸:“各地民情简录里提到‘夜授奇谈’,言语不合常理。我派人去查,带回的消息越听越不对劲。”
他没再追问。
他知道她总有办法。就像上次玉玺的事,她没说实话,但他也没追究。有些事,不必说透。
“去办吧。”他说,“把章程定细些。哪些人能办学,教材用什么,学生如何登记,都要明文规定。”
“是。”她应下,转身欲走。
“等等。”他叫住她,“这次别再自己查到底。太险。”
她脚步一顿,没回头:“我知道分寸。”
三日后,京畿及周边州县共查封非法私塾十七处,其中九处查出邪教组织痕迹。主事者被捕时仍在堂上讲“天命更迭”,被官兵当场按倒在地,嘴还张着,话没说完。
官方书院迅速接管教学职能,老臣们带着朝廷配发的教材和印章,陆续启程返乡。第一批三人已在路上,每到一地,先拜孔庙,再开讲堂,百姓围观如潮。
沈知微坐在凤仪殿,手边是一份新拟的《乡学章程》草案。她正用朱笔勾改一条:“私授经义者,须持官府文书,违者以扰乱教化论罪。”
门外传来脚步声,女官进来禀报:“娘娘,大理寺送来审讯口供。那玄渊先生招认,确受境外势力资助,目的就是动摇民心,配合边境异动。”
她放下笔:“把口供存档,原件送御前。”
女官应声退下。
她靠在椅背上,终于松了口气。北疆有军防,朝中有肃贪,如今民间思想也清了一轮。裴昭残部就算想闹事,也难撼动根基。
窗外阳光斜照进来,落在案上那份章程上。她伸手抚平纸角,重新拿起笔。
就在这时,一名小内侍慌忙跑来:“娘娘!不好了!东市书院刚挂牌,就有十几个村民围住大门,说官派先生讲的东西是骗人的,要砸匾!”
她立刻起身:“谁带头?”
“是个穿灰袍的老汉,说他儿子在私塾念过书,觉得比官学强。”
她眼神一冷:“又是他们的人。”
转身取了披风,就要出门。
小内侍拦住:“娘娘,外头乱,您不能亲自去!”
她甩开披风一角:“备轿,我去看看。”
轿子刚抬到宫门口,又被拦下。
裴砚骑马而来,身后跟着一队禁军。
“我跟你一起去。”他说。
她没拒绝,上了旁边的步辇。
一行人直奔东市。
还没到地方,就听见吵嚷声。几十个村民围着书院大门,有人举着木棍,有人喊着“还我先生”。那块新挂的“东市官学”匾额已经歪了,漆皮掉落。
灰袍老汉站在最前面,指着门口的教书先生大骂:“你们教的是奴才书!我们不学!”
裴砚翻身下马,大步上前。
人群一静。
他站在台阶上,声音不高,却压住了全场:“你说教的是奴才书?那你告诉我,什么叫自由书?”
老汉一愣,随即吼道:“人人平等,不受压迫,这才是真道理!”
“哦?”裴砚冷笑,“那你儿子在私塾学了三个月,现在在哪?”
“他在……在修行!”
“修行?”裴砚回头,“带人来。”
两名禁军押着一个青年上来,衣衫破烂,眼神呆滞。
“认得吗?你儿子。”裴砚说。
老汉瞪大眼:“小川?你怎么变成这样?”
青年嘴唇动了动,吐出一句:“师父说,舍弃肉身,才能得道。”
老汉僵住。
裴砚扫视众人:“这就是你们要的自由?让人疯魔,让人抛家弃子,让人信一个自称神仙的骗子?”
没人说话。
他抬手指向书院:“这里面教的是礼义廉耻,是孝悌忠信。你们可以不进,但不准砸。”
他又看向沈知微:“拟一道谕令,今后所有新开书院,首日授课必须公开讲学,百姓可自由旁听。讲得好,自然有人来;讲不好,关门走人。不用打,不用闹。”
她点头:“我马上去办。”
人群渐渐散去,只剩那老汉蹲在地上,抱着儿子哭。
禁军收队,裴砚牵马准备回宫。
她站在书院门前,看着那块重新挂正的匾额。
风吹过来,木牌晃了一下。
她的手按在步辇扶手上,指节微微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