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行宫偏殿的炭火还燃着。沈知微靠在软垫上,手放在小腹,呼吸平稳。她昨夜睡得断续,梦里全是箭矢破空的声音。可今早醒来,脑子里想的不是刺客,而是今日东宫的大事。
太子及冠礼。
她撑起身,雪柳立刻上前扶住。裴砚站在窗边,墨色常服未换,袖口那道血痕还在。他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该再歇会。”
“不能歇。”她说,“他是我教出来的孩子,今天我必须到场。”
他没再劝,只点头。两人一路无言,穿过回廊往东宫走。秋风扫着落叶,宫道两侧禁军肃立,气氛比往日更紧。
到了东宫偏殿,铜镜前站着一个少年,身穿玄底金纹礼服,手里拿着玉冠,正对着镜子调整位置。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来,脸上有几分紧张。
“母后。”裴昭衍快步迎上来。
沈知微看着他,心头一热。这孩子从小胆小,说话都不敢抬头。如今站在这里,肩背挺直,眼神也不躲了。
她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别慌。今日是你成人的日子,不是考试。”
裴昭衍笑了笑,低声道:“可我怕出错。”
她没说话,只是抬手启动了心镜系统。
三秒。
【若能像父皇那样果断就好了,可我……真的行吗?】
她收回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你不必像他。你只要做你自己。”
少年抬头看她,眼里多了点光。
这时外面传来通报声,裴砚已去太极殿查看礼官准备情况。沈知微让雪柳留下陪太子,自己转身离开偏殿,沿着侧廊往主殿方向走。
她知道裴砚昨晚又熬了一夜。禁军布防图改了三遍,亲卫换了两轮,连送水的太监都被盘问出身籍贯。他从不松懈,哪怕一场典礼,也当作战事对待。
她在侧阁外停下。门帘半掀,能看到里面烛光映着一个人影。裴砚坐在案前,面前摊着几份奏折,手指按在眉心,似在强撑疲惫。
她本不该打扰。系统今日已用过两次,一次在秋猎时识破刺客杀意,一次刚才探太子心意。再用一次,已是极限。
但她还是靠近了纱帘。
默念启动。
【心镜系统激活】。
三秒。
【她陪我走过血雨腥风,看我斩尽仇敌。此生能得她并肩,何惧万劫不复?此生无悔。】
沈知微猛地顿住。
心跳像是停了一下。
十年了。他们一起经历夺权、宫变、暗杀、背叛。他从未说过一句软话。朝堂之上他是帝王,寝殿之中他也只是沉默地坐着,看她批折子,看她喝茶,从不主动牵她的手。
可现在,他在心里说了“此生无悔”。
她指尖微微发抖,眼底发热。没有哭,只是站了很久,直到里面的人动了一下。
裴砚合上奏折,起身走向门口。她迅速退后几步,装作刚到的模样。
他掀帘出来,见到她:“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有没有睡着。”她说,“今天你是主角之一。”
他嗯了一声,声音低沉:“我没事。倒是你,脸色还不太好。”
“胎气稳了。”她答,“昨夜动了一下,像是在踢我。”
他愣了愣,随即伸手想碰,又收回去:“等会还要行礼,别让他乱动。”
她笑了:“你怕他抢你风头?”
他没笑,但眼角松了些:“怕你累着。”
两人并肩往太庙方向走。一路上宫人跪拜,百官列队。礼乐声渐起,鼓钟齐鸣。
太庙前,香烟缭绕。太子已在阶下等候。礼官高声唱礼,宣布加冠开始。
第一冠,缁布冠。象征始入成人之序。
第二冠,皮弁。象征可服兵役,守土卫疆。
第三冠,爵弁。象征可祭祖承宗,为国储君。
三次加冠毕,礼官捧上玺绶,朗声道:“请陛下亲授传国之印,定储君之位。”
老臣中有人低声议论。
“年纪尚轻,能否担得起这江山?”
“先帝二十岁才掌兵权,如今太子不过十八……”
话音未落,裴砚忽然转身。
他没有接过玺绶,而是走到沈知微面前,握住她的手,带她一同踏上高台。
百官惊愕。
他将她的手放在太子肩上,声音清晰响彻大殿:“朕与皇后共育此子,今日冠礼,亦是我们夫妇托付江山之始。”
全场寂静。
沈知微抬头看他。他目光沉稳,没有看任何人,只看着她。
她再次启动系统。
最后一次。
三秒。
【若有她在,我退位亦安心。】
她终于笑了。
不是温婉的笑,也不是应付的笑,是真正从心底透出来的笑意。她反手握紧他的手,力道很重。
礼官反应过来,急忙高呼:“受玺——!”
裴昭衍跪下。
裴砚亲手将玺绶交到他手中。
钟声响起,九响连鸣。百官齐跪,山呼万岁。
阳光穿过云层,照在太庙金砖上,映出两人并立的身影。他们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礼毕,人群开始退散。有宫人上前询问是否回宫歇息,裴砚摆手拒绝。他仍站在原地,看着太子被导师带去学习后续仪程。
沈知微轻声道:“你盯得太紧了。”
“他第一次独立面对百官。”他说,“不能出错。”
“你当年呢?”她问,“你第一次登基,谁给你撑腰?”
他沉默片刻:“没人。”
她点点头:“所以我要给他这个机会。你也得学会放手。”
他侧头看她:“那你呢?你会一直陪着吗?”
“我说过的话不算数?”她反问,“你走一步,我跟一步。除非你把我甩开。”
他没说话,只是把手收得更紧。
远处传来一声铜铃轻响,风吹动檐角的铃铛,声音清脆。
她忽然皱眉,手按在肚子上。
“怎么了?”他立刻问。
“没事。”她摇头,“就是动得厉害了些,估计是听见钟声吓到了。”
他蹲下身,耳朵贴上她腹部。
“别闹。”她推他,“这么多人都看着。”
他不理,等了几息,听见里面轻轻一撞。
他抬起头,脸上竟有了笑意:“他认得我。”
她怔住。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明显,不带锋利,也没有掩饰。
“你说他以后会不会也像你这样冷着脸?”她问。
“最好别。”他说,“太累。”
她还想说什么,忽然外面一阵急促脚步声。
一名内侍跑来,脸色发白:“陛下,皇后,林子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裴砚立刻站起:“谁?”
“穿着禁军服饰,面巾遮脸,胸口插着一把短刃。身上搜出一块黑布,上面画着一只闭着的眼睛。”
沈知微的手慢慢攥紧裙角。
那只眼睛——和昨日挂在树枝上的布条一模一样。
裴砚盯着那块布,眼神冷了下来。
他转向身旁亲卫:“封锁所有出口,查清楚这名禁军何时当值,由谁调派。”
亲卫领命而去。
沈知微看着那块黑布,声音很轻:“这不是结束。”
“我知道。”他说。
她抬头看他:“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低头,拇指擦过她手背的皮肤:“让他们继续露面。一个一个,全都挖出来。”
风又吹过来,檐下铜铃再响。
她忽然觉得冷。
他脱下外袍披在她肩上,手臂环住她肩膀,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远处,太庙的香火还在燃烧,青烟袅袅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