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蜚语像盛夏午后憋足了劲的骤雨,没等蝉鸣歇透就裹着闷热的燥意砸下来——起初只是女生厕所隔间里的零星议论,“你听说没?
傅凌川家看不上沈星辰”,转眼就顺着教学楼的走廊漫开,连食堂打饭的阿姨都在低声揣测,香樟树叶被风一吹,簌簌声都像是在重复那句“五百万补偿款”。
可骤雨的性子向来短,等这个版本被人翻来覆去说够,连最痴迷八卦的女生都懒得再添新细节,青石板路上的脚步声才重新变得轻快,图书馆里的翻书声也恢复了往日的规整,仿佛那场沸沸扬扬的议论,不过是落在窗玻璃上的几滴雨,晒干了就没了痕迹。
沈星辰依旧是那个把成绩单钉在榜首的学神。
早自习时,她的笔尖划过书页的沙沙声比教学楼的晨铃还准时,难题本上的解题步骤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得清清楚楚,连辅助线的角度都透着股严谨;傅凌川也还是那个裹着冷意的傅氏继承人,黑色轿车总在上课前最后一分钟稳稳停在教学楼前,西装袖口露出的手表指针分毫不差,下车时随手拉开车门的动作都带着疏离。
只是从前,两人偶尔在林荫道擦肩而过,傅凌川会悄悄放慢半拍脚步,沈星辰的指尖会下意识攥紧书包带的金属扣,这些旁人没留意的小动作,如今都成了“早该结束”的过往——流言像堆在两人之间的碎砖,越砌越高,那道无形的鸿沟,竟像是从一开始就刻在校园的石板路上。
可没人知道,真正的波澜从不在人潮涌动的校园里,它藏在京城西郊那座被浓荫裹住的深宅大院里,正随着暮色一点点漫过红墙。
沈星辰母亲的病情,总算从“危险期”的红灯区退了出来。还记得上个月在私立医院,病床周围插满了闪着绿灯的仪器,监护仪的滴滴声像悬在心头的钟,母亲的脸颊苍白得能看见青色血管,连说话都要攒足力气。
如今有顶尖医疗团队昼夜守着,撤掉了大半仪器,母亲的脸渐渐染上淡粉,连说话的声音都清亮了些,终于能转回西郊的大院休养。
那院子藏在成片的古松后面,朱红的墙沿爬满深绿的藤蔓,风一吹,藤蔓的影子就顺着墙面晃,把整个院子衬得像被时光捂住的秘境。
只有穿着深色制服的巡逻人员从墙外经过时,靴底叩击石板的声响才会偶尔打破静谧——那脚步声整齐得不含一丝杂音,悄悄泄露出这里非同寻常的分量。
周末的晨光刚漫过窗棂的雕花,沈星辰就提着保温桶出了校门。保温桶里是她早起炖的银耳羹,银耳炖得糯烂,还加了母亲爱吃的莲子。
刚拐进大院的月亮门,就看见葡萄架下的藤椅上坐着熟悉的身影,护理人员正拿着蒲扇轻轻晃,扇去落在母亲肩头的碎光。母亲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时眼角的细纹都漾着笑意,抬手拍了拍藤椅旁的石凳:“星辰回来啦?快坐,刚还跟王姨说你今天该到了。”沈星辰放下保温桶,挨着石凳坐下,从袋子里拿出剥好的橘子,一瓣瓣递到母亲手里。
母亲絮絮说着院子里的事,“昨天那只灰鸽子又来啄窗台的小米了”“后园的月季开了两朵粉的”,阳光透过葡萄叶的缝隙落在母亲的手背上,暖得像一层薄纱。
直到日头爬到头顶,护理人员轻声提醒“该让夫人歇会儿了”,沈星辰才起身,跟着父亲身边的李秘书往书房走。
书房的门推开时,先飘来的是淡淡的墨香,混着老红木家具特有的温润气息,一下子驱散了院外的热意。
房间比沈星辰记忆里更宽敞,整面墙的红木书架从地面顶到天花板,左边码着线装的古籍,深蓝色的封皮泛着岁月的光泽,右边摆着烫金封面的文件,标签上的字迹工整清晰。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书脊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风一吹,光斑就跟着晃,像落在书页上的星星。
墙上挂着的巨幅国内地图占了整整一面墙,用红笔标注的线条格外醒目,连西南边偏远小镇的名字都印得清清楚楚。
沈父就坐在书桌后,没穿平日里的正装,换了身藏青色的中山装,领口的扣子系得一丝不苟。
他平日里出现在新闻里时,总是脊背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得像能看透人心,可此刻卸下了公众面前的威严,眼角的细纹里藏着不易察觉的疲惫,连握着钢笔的手指都轻轻抵着眉心。
直到看见沈星辰进来,他才放下笔,眼神里的疲惫瞬间被温柔的关切取代,连声音都放轻了几分,带着熟悉的暖意:“坐吧,刚陪你妈说了会儿话?她今天精神看着不错。”
“星辰,坐。”沈父的声音像书房里慢慢漫开的墨香,混着老木头的温润,轻却有分量——没有刻意拔高语调,却自带常年身处决策核心的沉稳气场,让人不自觉地心生敬重,愿意循着他的话去做。
他抬手朝书桌对面的梨花木椅指了指,骨节分明的手指刚从钢笔上挪开,指尖还沾着一点未干的墨痕,在暖光里泛着淡淡的光泽,那是方才批阅文件时留下的印记。
沈星辰依言迈步过去,浅色的裙摆轻轻扫过铺着暗纹地毯的地面,没发出一丝声响。
她在椅子上坐得端正,背脊挺得笔直,却不显得僵硬拘谨,只将清澈的目光稳稳落在父亲脸上。
阳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落在她的发梢,像给乌黑的发丝镀了层薄金,整个人透着股青竹般的劲儿——安静立着,却自有不容忽视的力量。
“你妈妈这几天状态好了不少,昨天我去看她,她已经能自己扶着走廊的栏杆走两步了。”
沈父先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卸下重担的松弛,目光落在女儿脸上时,连带着眼底的严肃都柔了些,“医生说后续只要好好休养,别累着,就能慢慢恢复过来。”
话锋轻轻一转,他的眼神里多了些审视与考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桌边缘的木纹:“现在她病情稳定,我也就放心了。接下来,该好好聊聊你自己的未来了,以你的能力,保送清北的物理系是板上钉钉的事。但爸爸想听听你的想法,有没有考虑过出国深造?”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发出清脆的“笃笃”声,语气里多了几分认真:“比如麻省理工的物理系,他们的粒子物理实验室在全球都是顶尖的;还有斯坦福的量子信息实验室,里面的导师有好几位都是诺奖得主,能接触到最前沿的研究课题。你一直想做理论物理方向的研究,去那里能接触到更广阔的学术视野,对往后的发展或许会更有利。”
话音刚落,他像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过郑重,怕给女儿添了压力,又特意放缓了语速,眼底的严肃淡去,多了些温和:“当然,如果你不想离家太远,觉得国内的学术环境更自在,京城那几所顶尖大学的重点实验室,你随时都能进去。我已经跟相关的负责人打过招呼,他们都很欢迎你加入。无论你选哪条路,爸爸都支持你。”
沈星辰坐在对面听得仔细,连父亲眼角因说话而微微牵动的细纹都看得清楚——从前她总觉得父亲像座巍峨的山,永远脊背挺直、眼神锐利,好像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他。可此刻才发现,当父亲提起“未来”二字时,眼神里藏着的不仅是对她的尊重与支持,还有沉甸甸的厚望,那是藏在沉稳之下的温柔牵挂。
这是父亲第一次如此正式地与她探讨人生方向,没有居高临下的命令,没有不容置喙的要求,只把选择的权利轻轻递到她手里,连话语间每一次短暂的停顿,都特意留足了让她思考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