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步步威逼,酝酿的风暴将要把他吞没,程青怀却好似没看到所处的危险处境。
那双清澈的眸子平静地看着她,没有恐惧,没有愤怒,他轻轻扯了扯嘴角,竟然露出了一个自二人对峙之后第一次展露的真实笑意,然而这笑意却蕴含着一丝近乎怜悯的嘲讽。
“如果这么做,”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敲在左相如的心上,几近致命,“那就不是你了,左相如。”
左相如瞳孔骤然收缩。
“你是最不屑、也最不甘用这种最低级手段囚禁一个人的人。因为那代表着你彻底承认了自己的失败,代表着你永远放弃了得到那个人的心。你左相如,骄傲自负如斯,视征服为生命的意义,不惧风险,只享受那攀折巅峰的过程。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甘心……先踏出认输的那一步?”
他微微歪头,那抹冰冷的笑意愈发明显。
“你永远不会甘心的。左相如,这就是你致命的弱点。”他顿了顿,竟莞尔一笑,“但凡我真的是你的敌人,凭你这‘不甘心’的执念,你在我面前,已然永远失去了胜算的可能。”
左相如心头巨震。他看得太透了!她的骄傲,她的自负,她对征服那近乎本能的渴望,正是将她死死钉在这求而不得的炼狱当中的枷锁。她的“不甘心”,在他的面前竟成了最大的破绽。
一股寒意伴随着被彻底看穿的羞恼瞬间席卷全身,但与此同时,她心中又涌起前所未有的兴奋战栗。
果然如此,唯有程青怀,这个令人欲罢不能的男人,珠玉在前,她怎肯轻易放手?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迎着他淡漠的目光,也扯出一个同样锋利、带着狂气的笑容:“那我真该庆幸,你不是我的敌人。”
“然而程青怀,你太无所谓了。无欲无求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即便我将你困在身边,你依旧敢给我甩脸色,敢用这种眼神看我。天底下,哪个被豢养的金丝雀敢这样对掌控他命脉的主子?!”
“而我左相如在更早以前,便从未将你当作金丝雀!我也有足够的胆子,留下你这个随时可能扎手反噬的带刺‘玫瑰’!我不会放弃你。无论谁,都不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崔明珍那个贱人,竟胆敢引导那些污秽的失节舆论……即便我知道你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无所谓清白与否,可我还是被刺痛了!”
片刻后,她的眼神转而变得幽深而危险,“塔楼……你和兰肆月坠下塔楼的那一幕,我看到了!”追忆染上痛色,而更加浓烈的占有欲则毫不掩饰,掀起滔天巨浪。
此时,程青怀眼中终于掠过一丝真实的惊讶,转瞬即逝。左相如果然还是目睹了他如何利用那致命一吻,将一线牵之毒渡给兰肆月的全过程……她看到了他隐藏的獠牙。
“正因为看到了,我才越发不能放你走!”左相如的声音斩钉截铁,她的决心深刻昭彰,从未动摇,“除了我,依旧有无数人对你虎视眈眈!兰肆月那种疯子,还有隐藏在暗处的毒蛇!她们可不会像我这样,有着不强逼于你的‘觉悟’!她们只会用更肮脏、更狠毒的手段,将你彻底拖入泥沼,碾碎你最后一点自由!与其那样……”
她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我宁愿跟你耗下去!翻来覆去,我终究选择跟你慢慢耗!耗到你习惯我的存在,耗到……或许有一天,你会觉得,留在我身边,也并非不可接受!”
程青怀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翻腾的执念、占有欲、忌惮以及那丝连她自己都未必承认的、混杂着恐惧和痛楚的复杂情感。他忽然觉得一种深沉的疲惫席卷而来。
左相如的执着,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固执地想要融化他这块寒冰,却不知最终只会将彼此都灼伤,甚至焚毁。
“不用再试探了,左相如。”他移开视线,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仿佛刚才那番足以令常人魂飞魄散的激烈言辞从未发生,“你觉得我还在乎什么?”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虚无,“不过是一个前世烂命苟延残喘的孤魂,除了想尝尝自由的味道,乏善可陈。喜欢我,无疑是你做过最赔本的买卖。
我不会讨好,不会撒娇,更不懂温柔解语。逼急了我……”他倏然抬眸,平静展露威胁的寒芒,“我未必就不是你的敌人。”
左相如眼眸仍存偏执,程青怀却摇头失笑。
“左相如,你我都知道,情爱从来不是你我的第一选项。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为了权力、利益、责任或者其他任何东西,随时可以抛弃情爱,没错,这向来是性价比最高的做法。
就像这次,你将我当作靶子卖给三皇女一党,既不会动摇你的根本,又能让对方放松警惕,以为你已被踩入泥潭……多么划算的买卖。”
他平静地陈述着事实,没有丝毫怨怼,却让左相如的心骤然一沉,浑身泛起冰凉刺骨。她好似感觉到什么,忍不住开口,忍不住要说些什么来制止他……她恐怕再也赢不了他。
程青怀的视线忽然专注在她的脸上,前所未有的认真,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渲染开来,他仿佛在看一个执迷不悟的困兽徒劳无功:
“站在你身边的这个位置,我将永远暴露在风险之下。未来你将需要在我与其他砝码的天平之中不断做出的抉择,若有朝一日,放在天平另一端的筹码重过于我,你还会选择我吗?”
左相如摇头,她眼中竟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恐惧,声音也被掐断,她想反驳,然而却只能摇头。
连反驳都是那么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