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晓之恍若未闻,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光滑的瓷面,目光却穿透了眼前的氤氲水汽,投向一个虚无的所在,声音似乎平静,却自蕴含某种深入骨髓的冷冽:
“你与我之间的关系,就像这盏茶,我可以与你共享我的一切。不怕告诉你,若我没有这份豁出一切的胆子,没有兰肆月这个身份,没有金风晓月楼……那么赫连晓之这个名字,就真的只是一个囚于盈月宫这方寸之地、连寻常宫婢都敢随意怠慢、谁都能踩上一脚的可怜虫!一个……注定无声无息烂死在深宫里的废物!”
“你说这些于我有何用?”程青怀嗤笑一声,嫌恶地将自己新倒的茶盏往旁边推了推,仿佛连靠近她都嫌污秽,“莫非殿下是在妄想博取我的同情?用你这……精心编排的‘悲惨身世’?”
“同情?”赫连晓之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话,低低笑了起来,笑声里隐含一丝狂妄的意味,她微微摇头,“我何时需要过任何人的同情。”
“至于你的?嗯……是啊,我的遭遇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总是这样,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对谁都漠不关心。”
“就像左相如,她妄图用任何人、任何事来拿捏你,哪怕是那个……她腹中流着你血脉的孩子。那又如何?你还不是说舍弃就舍弃了?毫不犹豫,干净利落。程青怀,你的心,从来都是冷的。”
她的深琥珀色瞳眸愈加深邃,斜飞的眼尾像极了狼,饱含某种侵略与渴望,她语气含笑道出程青怀的冷漠,却并非指责,反而透着一股近乎病态的欣赏,“我反而欣赏的就是你这点,欣赏你的果断,你的冷漠无情,欣赏你当断则断,清醒得不为任何人、任何情感所拖累、所拿捏的样子。”
程青怀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女人,眼神奇异,充满了审视与一丝荒诞的“稀奇”:“欣赏?你若是欣赏,就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将我强行拖入你这盘险象环生的棋局。这样能满足你某种窥探他人挣扎的恶劣趣味?赫连晓之,你既然做了,就别再装腔作势,故作什么情深义重,何必?”
赫连晓之微微歪头,眼眸里闪烁着复杂难辨的光芒,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剖析一个难解的谜题:
“听起来似乎很矛盾,是吗?我欣赏你灵魂深处的冰冷坚硬,却又忍不住想将你牢牢困在我身边;我喜欢看你这份不为外物所动的冷漠,却又亲手把你推入这不得不逢场作戏的泥潭;我渴望看到你在我的掌控下挣扎、反抗,展现出那令人着迷的生命力……却又害怕看到你真的挣脱锁链,彻底脱离我的视线。”
“我没有义务奉陪你这场疯狂的作秀,赫连晓之。”程青怀态度冷硬,“既然你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该知道,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安分的棋子。相反,我是一个变数,一个随时可能引爆、将你精心布置的一切炸得粉碎的变数。你何来的自信,”
他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骤然迸发出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疯狂光芒,一字一句,如同刺出的淬毒银针,“自信我不会在某个时刻,选择在背后捅你一刀。”
偏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剑拔弩张的气氛几欲令人窒息。案几上,那盏被赫连晓之饮尽的空杯终于被她放下,静静地立在那里。
赫连晓之的目光落在程青怀那双燃烧着怒焰与疯狂的眼眸上,平静不存,仿佛只剩下了被逼至绝境的一种真实的毁灭欲。
她沉默良久,垂首,指腹无意识地在茶盏杯沿上缓慢摩挲,仿佛触摸情人的眉眼那般温柔细致。最终,她轻轻叹了口气,竟有种奇异的、近乎遗憾的温柔意味:
“是啊,变数……巨大的变数。”她抬眸,再次看向程青怀,眼神却异常专注而认真,“可程青怀,我又不是随便在路边捡一个人就能成亲,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成为我赫连晓之的‘正夫’,即便这场婚事起始于诸多算计,看起来……不那么‘自由’。但我选择的人,是我愿意每日晨昏相对,愿意将后背交付,愿意与之共担风雨的人。”
她身体微微前倾,越过案几,拉近了与程青怀的距离,目光如同锁链般缠绕住他:
“你说我是强求也好,假意也罢。事实是,你现在是‘贺珏’,而‘贺珏’即将成为四皇女名正言顺的正夫,是女皇金口玉言赐婚的姻缘!我们,已经是在同一条船上的人了。”
她的声音陡然沉静下来,着重提醒他现实,“程青怀,你若执意要把这条船凿沉……对你而言,除了拉着我一起粉身碎骨,葬身这深宫漩涡,还能有什么好处?我对你的许诺从未改变。在贺州,你想要彻底斩断与‘程青怀’这个身份的所有牵连,金蝉脱壳,我便助你一臂之力,甚至替你扫清了可能的隐患。
如今你是贺珏,一个身份‘清白’、甚至背靠四皇女的男人,你所能施展的舞台,只会比过去更大,更自由!你该知道,我何曾真的……限制过你的手脚?”
“金蝉脱壳?你还有脸提。下三滥的手段。平白无故将我晾在那里半月,看来我还得感谢你了?”程青怀压着一股火气,眸光扫她几眼,捏着茶盏的手指收紧,搞不好下一刻就把手里的东西砸在她那张机关算尽的得意笑脸上。
“也不是这么说,我哪敢晾着你啊。”赫连晓之道,她将自己好不容易才通过月影傀儡摆脱左相如进而回到宁州才将他接走的经历简略说了一遍。字字句句都在说自己冤枉啊。
然而程青怀相信她不是故意的就见了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