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码头不远处叠着旧渔网的隐蔽角落里,张海侠和张海娇终于卸下了藏在衣服里,十几斤重的钢化馍。
刚才的袭击并非毫发无伤,几枚子弹零散地嵌在钢化馍中,触目惊心。
张海娇有些后怕地摸着弹孔,“大哥哥,你是神仙吗?”
木七安微微一愣,他侧过脸来看她,散落的发丝拂过眼角下的泪痣。
他忽然弯起嘴角,笑得有些缥缈:“我不是神仙,真正的神……还在人间流浪。你若运气好,以后或许能遇见他。”
“大哥哥,那你呢?”
张海娇清澈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木七安。
她还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即将因为眼前这个人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木七安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解下腰间的金铃,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才将它收入怀中。
再抬眼时,他故作轻松地扬起嘴角:“小朋友,你要知道,有的人一旦错过,那可真是……谢天谢地。”
“你姓张,认不认识我干娘,张海琪?”
张海侠忽然开口,目光落在木七安的脏面上。这是南洋档案馆的传统。
“不认识,但她应该知道我的存在。”
木七安掏出一张人皮面具,“谁让我们本就是一家人呢?虾仔。”
“我们不能用自己的脸上船,所以嘿嘿嘿……”
木七安笑得狡黠,甚至透出点孩子气的顽劣,落在张海侠眼中,竟莫名显得纯粹。
张海侠默默接过面具戴上——地中海发型,嘴角一颗硕大的黑痣,上面还顽强地竖着几根毛。
丑得惊心动魄,简直比张起灵那个“张秃子”还要惨绝人寰。
张海娇盯着易容后的虾叔,小脸皱成一团,痛苦地捂住了眼睛。
而木七安对她则手下留情得多,一番“东方邪术”般的化妆,小丫头立刻焕然一新。
至于他自己,则摇身一变,成了一位娇滴滴的“美人”。
几人重新出现在码头,是一位美丽的小姐带着自己的残障表哥和年幼表妹回厦门寻亲。
当然,他们也见到了一身军装的张海盐。
张海盐只淡淡瞥了一眼轮椅上的“地中海表哥”,满脸嫌弃地移开视线。
他俩从小便认识,现在的张海侠是大便样了。
没错,张海侠的人皮面具长得像菊花里的大便。
接待他们的水手恭恭敬敬,张海盐听见这瘫了的丑逼叫“南通”。
旁边那位风姿绰约的“栩羽小姐”则抿唇微微一笑,眼波如水,看得水手都有些脸红。
奇怪的名字,诡异的组合。
张海盐没时间来一场人造的邂逅,他现在着急查案。
木七安包下头等舱的一间客房,房间宽敞明亮,先进的卫浴、两间卧室,甚至还有个迷你调酒台。
三人卸掉了装扮,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张海侠拍了拍张海娇的肩,示意惊魂未定又疲惫不堪的小丫头先去休息。
孩子乖乖点头,走进里间关上门。
客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海浪规律地拍打船体的声音。
“七仔。”
张海侠并不好奇木七安的真名,对方没有主动告诉他,自有其道理,他尊重这种界限。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木七安脱下女装,里面他还是穿着沾血的黑衬衫。
等脱到只剩个短裤的时候,张海侠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他胸前——
一只威风凛凛的红色麒麟,刺青的色彩浓烈得近乎妖异,映衬着白皙的皮肤,更显出一种狰狞暴戾的美感。
血麒麟凶狠的眼睛仿佛是活的,正死死锁定注视它的张海侠。
联想到木七安戴着脏面,在街角以一敌百的绝佳身手,张海侠竟然生出一种错觉:
脏面之下的木七安,或许根本不是人……而是真正生于血海的麒麟,是从地狱重返人间的弑杀阎罗。
“张海侠,慧极必伤。张海盐有实力,也有脑子,只不过在你多智近妖的衬托下,他才显得没那么聪明。不经历这一遭,他永远成不了真正的张家人。有些课,人是教不会他的。”
木七安换上白衬衫,随意解开领口的两颗扣子,露出一段清晰漂亮的锁骨。
他走过来,不由分说地俯身,一股清冽的雪松气息混着极淡的血腥味袭来,手臂穿过张海侠的膝弯和后背,轻松地将人从轮椅抱起到床上。
木七安就势在他身边躺下,侧过身,用手掌轻轻覆上张海侠的眼睛。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休息。”
视觉受限,其他感官被无限放大。
张海侠能清晰感受到身边人温热的体温,闻到那缕挥之不去的、矛盾又勾人的雪松与烟火气。
他僵持了片刻,最终在那片覆盖眼帘的温暖下,缓缓放松了身体。
直到身边人的呼吸逐渐平稳,覆在他眼睛的手也无力滑落,搭在枕边,张海侠才缓缓睁开眼,在昏暗中无声地转过头,静静注视着木七安的睡颜。
那颗泪痣隐藏在阴影里,睡着的木七安褪去了所有伪装,竟显出一种易碎的脆弱感。
一觉醒来,天已漆黑。
木七安揉着眼睛,发现自己正紧紧搂着个人形抱枕。
“哎哟我擦!”
顿时给他吓醒了。
耳边传来张海侠略带沙哑的声音:“你醒了。”
木七安尴尬地把翘在对方肚子上的腿收回来,本就没有的良心罕见地痛了三秒:
“你该不会……就这么一动不动让我压着睡吧?”
难怪自己睡得这么幸福,合着是有人替他受罪。
虐待残疾人!他还是人吗?
“你猜?”
张海侠一向不苟言笑的脸上,鲜少露出这么鲜活的、近乎调侃的表情。
木七安望着他难得显出几分朝气的样子,心里轻轻一叹。
多好的一个孩子啊,却要在轮椅上度过张家人漫长的一生。
张海侠看懂了他眼神中的复杂,犹豫片刻,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木七安眼尾的泪痣。
“比起死亡,能像现在这样活着……我已经很知足了。七仔,你是人间的神,不该为世间的烟火红尘停下脚步。”
木七安的身体一僵,却没有避开,只是垂下眼睫,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思绪。
上辈子,他也是个贪恋一日三餐、沉迷四时烟火的凡人。
而这辈子,唯一能困住他的人却在另一个时空。
于是神收回了他的衰老、白头与平凡,带走他最后一点凡心,将他重新禁锢于神台之上。
木七安躺回张海侠身边,脑袋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你错了,我不是神……我是画地为牢、挣扎求生的阎罗。”
“阎罗不会救人。”张海侠轻声说。
张海侠莫名产生一种难以名状的心痛——他看清了木七安灵魂的底色,是悲鸣,也是挣扎。
木七安的招数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仿佛根本不在意自己会不会受伤,可他身上又同时迸发出极强的求生欲。
这种割裂感,像一个潜意识里渴望死亡的人……却因为某个原因,不得不活。
“因为你是张家人,我救你,有我的目的。张海侠,你要是做不到,我不介意亲手送你下地狱。”
木七安眼里划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冷意,张海侠的聪慧跟张瑞朴不相上下。
两人都在很短的时间内,窥见了几分真相。
张家人,真的都是怪物。
而血麒麟,或许是其中最矛盾、最危险,也最让人忍不住想探寻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