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要留张纸条什么的?】天喵精灵很贴心地提醒道。
只要木七安没攒够救赎值,他就要一直做任务,和这群张家人终会有重逢的那一天。
然而对木七安和天喵精灵来说,时间穿梭不过一瞬;可对这些活生生的人,却是数十年光阴的漫长等待。
我对蝉说,下次再见,要等来年;蝉和我说,他日重逢,要等来生。
【时间是抚平伤痕最好的良药,他们很快就会将我遗忘,迈向新的生活。不说再见,我和他们就只是好久不见。】
木七安陪他们的时间太短了,短得像雪地上一个浅淡的脚印,太阳一出便消融无踪。
他并不觉得自己值得被长久铭记。
更何况张家人的寿命极长,学会遗忘、习惯告别,本就是他们生命中的必修课。
他将几人一一抱到炕上,仔细盖好被子。
重新背上百辟双刀,冰冷的刀鞘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寒意。
木七安的脏面——半面悲喜被他挂在腰间。
走到门口,木七安最后看了一眼张海客这间不大的屋子,随即关上门,头也不回地走进雪夜中。
风雪瞬间吞没了他单薄的身影。
藏在张家的臭虫们,准备迎接小爷的审判吧!
“砰——!”
张长殇的房门被一脚踹开,屋内漆黑一片,唯有天花板的浩瀚星河熠熠生辉,美得虚假而悲凉。
木七安站在门口,风雪从他身后涌入。
即便不是第一次来,这片囚禁在斗室之间的星辰,依旧让木七安有片刻的失神。
张长殇躺在黄花梨躺椅上,并未抬头,仿佛对木七安的到来毫不意外。
“我还以为你会先收拾那群老东西,没想到,是我拔得头筹。”
他缓缓抬眼,迎上木七安的桃花眸,唇边笑意未减。
木七安手腕一甩,斩阴在空中划出弧线,又稳稳落回他手中。
他在不远处坐下,声音没什么起伏:“你太危险了,得亲眼看着你死,我才安心。”
“我的荣幸。”
张长殇抽出匕首,站起身,“想怎么送我走?打一场?”
木七安看着身体恢复健全的张长殇,知道他体内有黑飞子,解决起来会很麻烦。
因为被黑飞子控制的人,感受不到痛,手脚全没了也能动。
木七安并不打算在将死之人身上浪费宝贵的小钱钱。
他从口袋中取出一块手帕,慢条斯理地展开,露出其中两根苍白的发丘指。
“认得吗?”
木七安紧盯张长殇,嘴角渐渐弯了起来。
张长殇的呼吸猛地一滞,以往的从容,在这两根手指面前,碎得不堪一击。
张长殇确实难搞,但他的弱点又太明显,那就是他的亲弟弟。
张长鹤生前是他的软肋,死后依然是。
“我知道用你弟弟的手指威胁你,这种手段不太光明磊落。但是吧……”
木七安笑得狡黠,一手托着手帕,一手拎着斩阴,朝对方虚虚一点,“小爷我一向遵循放下个人素质,享受缺德人生的信条。”
“要么你自尽,要么我毁了这两根手指,选吧。”
张长殇看着木七安笑得艳光四射,却冰冷得像具没有心的漂亮玩偶。
他几乎毫不犹豫地将匕首钉入墙中,取出一枚药丸咽下。
“我自己做的毒药,毒发身亡大概要几分钟。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
张长殇接过手帕,重新坐回躺椅,指尖轻抚过上面的仙鹤纹路。
“弟弟刚出生时,娘说,要给他起一个长寿吉祥的名字。鹤字就很好,能中和我名字里‘殇’的沉重。爹娘希望我们兄弟俩能够互相扶持,平安终老。”
张长殇仰起头深呼吸,喉结剧烈滚动着,把眼眶里的温热硬生生憋了回去。
“张祈安,你知道吗?我看到你,就像看见了长鹤。他是一个极其鲜活的孩子,爱笑爱闹,总喜欢在我药房里捣乱。那时我一边学医,一边盯着他别乱吃东西,生怕他一不小心把自己给毒死。”
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张长殇的话,暗红的血沫从嘴角溢出,他却浑不在意。
“可就是这样一个孩子,十几岁从血泊中踩着族人的尸骨爬起来,成了血麒麟。张家磨灭了他所有情绪,把他变成一把只会杀人的刀!”
“我的弟弟!我最后的家人!最终被这个腐朽的家族啃得尸骨无存!”
“我总会想……他是不是怨我没能为他收尸,才从不入我的梦。别人都说,梦的尽头能见到朝思暮想之人,可为什么?为什么我的梦,尽头却是残垣断壁!”
张长殇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血丝从指缝中渗出,滴在仙鹤纹路上。
他喘着粗气看向木七安,眼中是蚀骨的恨意与绝望:“张祈安,若你的至亲被如此践踏!你会不会拼尽全力,拉这吃人的家族一起陪葬?”
张家本就是一张大网,将无数张家人笼罩其中,束缚他们,从族人身上汲取鲜血,供养家族生生不息。
“会。”
木七安深邃的眼眸中好像浸了墨,“我会做得比你更绝!”
若有人伤害奶奶,木七安就算死,也要死在复仇的路上。
“那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张长殇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弧度,他的手颤抖地抚摸着弟弟的断指。
木七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点燃一支烟,缓缓吐出一口烟圈,“你没得选。”
张长殇的瞳孔开始涣散,他紧紧握住弟弟的手指,在躺椅上躺平,望向头顶那片虚假的星空。
“张祈安,最后一个问题,长鹤走的时候……痛苦吗?”
印象中的少年怕疼、怕苦,后来自己站不起来了,弟弟再也没有在他面前喊过疼。
可张长殇知道,每次弟弟见到他困于轮椅、囚于方寸之间,总会转身偷偷掉眼泪。
他是哥哥,可长鹤不止一次说过:“哥,下辈子,你当弟弟,我理所应当地照顾你!”
少年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
可到头来,弟弟连尸骨都不曾留给他。
【大爷的!张长鹤遭不遭罪咪不清楚,反正宿主你是遭老罪了!被那大粽子摁着揍!】
天喵精灵一想到木七安在泗州古城浑身是血的模样,整只猫瞬间炸毛。
也就是咪当时的小钱钱不够,不然高低把张长鹤挫骨扬灰喽!
【天喵精灵,你积点德吧!】
【咪又不是怪盗,为什么要积德?】
木七安被香烟呛得咳嗽了几声,按灭烟蒂,“放心,他没受苦。”
张长殇闻言,脸上终于露出解脱般的笑意,尽管泪水同时奔涌而出。
“那就好……咳咳……”
在漫天星辰下,他仿佛又看见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朝他奔来,伸出手,十指完好,笑容明媚:
“哥哥,我来接你回家!”
张长殇微笑着闭上了眼。
在爹娘、弟弟都在的那些日子里,他无数次庆幸张家人的寿命漫长,以为一家人能相守很久很久。
可他错了,家人用生命教会了他,短命未必福薄,长生必定苦旅。
但好在,最后一刻,张长殇见到了他记忆中的少年。
哪怕只有一瞬。
原来刹那,亦可成永恒。
木七安上前探了他的颈脉。
怕他没死透,斩阴刀光一闪,利落划开张长殇的咽喉。
木七安不赌人性,不信侥幸,只相信绝对的死亡。
他点燃火折子,走到门口,反手一抛。
烈焰猛地窜起,迅速吞噬了那张躺椅,吞噬了那具逐渐冰冷的身体,吞噬了那片精心布置的、陪伴了张长殇无数日夜的星河。
当年张长鹤打造这里时,或许也预示他自己的命运——命若繁星,让兄长一辈子,望而不及。
飞雪落满头顶,木七安晃掉脑袋上的雪花,伸手接住一片冰凉:
“谁言天公不好客,漫天风雪送一人。张长殇,血麒麟……送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