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回敲在门框上的手指,夜露砸在石阶上裂成四瓣的声响刚落,火堆边的王铎就站了起来。
“楚先生,”他声音粗得像磨刀石,“你既然知道三皇子和裴仲渊是一根藤上的瓜,那接下来是不是该动手了?等他们狗咬狗,咱们可没粮撑到那时候。”
我没答,只走回火堆旁,从包袱里抽出一张泛黄的北境舆图铺在地上。谢琬蹲在一旁,樱粉裙角扫过浮灰,也没在意。
“北狄今年草场枯了大半。”我用炭条点了点地图上一片荒原,“牛羊瘦得连皮都包不住骨头,靠掠夺补给活命。但他们抢的不是金银,是粮——去年光是从咱们边境运过去的私粮,就有十七车。”
王铎皱眉:“这帮蛮子哪来的钱买粮?”
“不是买的。”我冷笑,“是萧景珩送的。户部账册上查不到,但每批‘损耗’的军粮,最后都顺着漕道往北去了。裴党拿国库养外敌,就为了有朝一日借刀杀人。”
谢琬抬头:“所以你想断他们的粮?”
“烧粮仓太蠢。”王铎一拍大腿,“我带三百轻骑突袭,一把火全烧了,看他们吃什么去打仗!”
我摇摇头:“烧一次,他们抢十次。边民遭殃不说,北狄人饿疯了,真要南下,咱们守得住几座城?”
“那你打算怎么办?”王铎瞪眼,“总不能给他们送饭吧?”
我笑了。
从袖中取出一封写好的策书,轻轻放在地上。
“我就是打算送。”
王铎愣住。
谢琬眯起眼:“送什么?”
“粮食。”我说,“掺了腐谷霉粉的粮食。”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火堆噼啪响了一声,火星跳到王铎靴面上,他都没动。
“你……让他们吃毒粮?”他声音压低,“这不是打仗,这是使阴招!”
“对。”我点头,“所以我才不用刀,用碗。”
谢琬忽然笑出声:“你可真够损的。”
“损?”我挑眉,“比起他们毒杀皇后、伪造圣旨,这点小手段算什么?再说了,我们不放毒,只‘送劣粮’——发霉的米面在黑市本就常见,谁会怀疑是故意的?等他们吃得人畜倒毙,想查都查不出源头。”
王铎还是摇头:“万一被识破呢?裴党正好拿这个说你通敌,搞垮咱们名声。”
“他们巴不得我们名声坏。”我淡淡道,“只要北狄因‘汉粮’中毒,民间自然传开‘北狄吃了咱们的霉粮遭报应’。百姓只会拍手称快,谁还管是谁下的手?”
谢琬盯着那封策书,忽而伸手拿起来翻了翻:“你就这么肯定他们会收?”
“人在饿的时候,连观音土都吃。”我指着地图上一条旧漕道,“这条线废弃多年,但最近三个月,已有五批商队悄悄北上。都是些游散粮贩,专走偏道避税。只要我们派人混进去,以低价卖粮,北狄粮官绝对心动。”
王铎沉吟片刻,终于开口:“可执行的人得靠得住。这种事一旦泄露,不仅任务失败,还会连累整个计划。”
“人选我早想好了。”我从怀中取出两枚铜牌,递给他,“找两个老卒,最好是边关退下来的,嘴严、胆大、懂北狄话。让他们扮成走私贩子,带着第一批样本北上。”
他又问:“接头地点?”
“雁门关外三十里,野柳坡。”我说,“三日后,你在那边设个接应点。记住,别穿军服,别带旗号,就说是跑单帮的。”
王铎接过铜牌,掂了掂,塞进怀里。
“还有一事。”我掏出一枚铜哨,交到他手里,“三短一长,是我们约定的紧急信号。只要你吹响,百里内我能收到消息。”
他捏着哨子看了看,咧嘴一笑:“你还挺讲究。”
“我不是讲究。”我收起地图,卷好塞回包袱,“我是怕你们死得太冤。”
谢琬哼了一声:“你这张嘴,早晚被人割了。”
“割了也值。”我站起身,拍掉衣摆上的灰,“等北狄因为‘好心援助’闹饥荒,萧景珩就得面对一个难题——是他继续偷偷输粮救盟友,还是眼睁睁看着外援崩盘?”
王铎也站起来:“他肯定选前者。”
“那就对了。”我嘴角微扬,“他每送一次粮,咱们就有机会在账册上留下痕迹。等到时候拿出来一对,桩桩件件,全是通敌铁证。”
谢琬低头看着手中的折扇,忽然问:“那你现在要去哪儿?”
“换个地方。”我说,“这里待得太久,裴党的鼻子比狗还灵。明天这时候,他们就能摸上门来。”
王铎立刻转身检查刀鞘,又往门外望了一眼:“我先出去探路,你们随后跟上。”
“等等。”我拦住他,“走之前,把这封策书抄三份。”
“干嘛?”
“一份送去影楼,让小厮混进茶馆念给掌柜听;一份塞进城南赌坊的骰盅底下;最后一份,贴在东市米行门口的告示栏上,署名‘知情义士’。”
谢琬睁大眼:“你疯啦?这不等于告诉裴党我们动手了?”
“就是要他们知道。”我合上折扇,插进腰间,“但得让他们以为——这是有人泄愤,不是计划。”
王铎反应过来,哈哈大笑:“妙啊!满城都在传‘有人要给北狄送毒粮’,反倒没人信这是真的。等他们真吃到肚子里,才知道什么叫‘谣言成真’!”
我看了他一眼:“你总算开窍了。”
谢琬扶额:“你们俩凑一块儿,整个京城都得被你们玩塌。”
“塌不了。”我走到门口,拉开门栓,“顶多换个人坐龙椅。”
外头雾还没散,山路湿滑,远处天际透出一丝灰白。
王铎提刀先行,身影没入晨雾。谢琬紧了紧披风,跟在我身后。
我正要迈步,忽然停下。
回头看了眼那堆快要熄灭的火。
弯腰捡起一根未燃尽的木柴,扔进角落的水盆里。
滋的一声,白烟升起。
然后我才转身出门。
脚步踩在碎霜上,发出细碎的响声。
走了约莫半里地,谢琬突然拽住我的袖子。
“等等。”
我回头。
她指着前方岔路口的一块界碑,声音压低:“那匹马……刚才不在那儿。”
我顺着她目光看去。
一匹枣红马拴在碑旁,鞍韂整齐,像是刚停下不久。
马背空着。
但缰绳上挂着一串铃铛——不是边军用的铁铃,是民间货郎常挂的那种铜铃。
清风拂过,叮当轻响。
王铎已经拔刀在手,缓缓靠近。
我站在原地没动,只把手伸进袖中,握住了那柄折扇。
谢琬屏住呼吸。
王铎伸手要去解缰绳。
就在他指尖碰到铃铛的瞬间——
铃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