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早已散尽,山间的风带着雨后的湿润,轻轻拂过山神庙斑驳的朱红门板。庙檐下的铜铃不再晃动,只余下几道深褐色的锈迹,像是在无声诉说着这段时间作为“临时救治点”的过往——门板上还贴着几张泛黄的草药名录,是之前协助罗恩分拣药材的弟子手写的;台阶下的空地上,残留着几处被火熏黑的痕迹,那是熬煮草药的灶台;甚至庙门旁的老槐树上,还挂着半条褪色的布条,曾用来捆绑过骨折的伤员。
战火彻底平息,硝烟散尽,遍布异人界各地的临时救治点,都已陆续完成了使命。这座山神庙是罗恩最初建立的庇护所,此刻也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寂静——最后一批伤势稳定的伤者,在官方人员的护送下,已于半个时辰前踏上归途,他们离开时的脚步声、道谢声,此刻都已消散在山道尽头,只留下空气中隐约浮动的药草香,还混杂着一丝极淡的、早已干涸的血味,成了这段乱世岁月的最后印记。
罗恩站在庙门前的老槐树下,抬头望了一眼庙顶的瓦砾——之前被异术余波震碎的几片青瓦,已被人悄悄换上新的,阳光透过瓦缝洒下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没有声张,甚至没跟任何人道别,只是将最后一包整理好的草药,轻轻放在庙门内的供桌上——那是留给后续可能途经此处的旅人应急用的,包草药的布上,他用指尖的淡金色炁劲,轻轻画了一个小小的“安”字。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准备悄然离去。素白的衣袍在风里轻轻晃动,衣角还沾着几星未拍去的泥土,那是之前在战场净化时沾上的。他的脚步很轻,像是怕打破这份来之不易的寂静,可刚迈出两步,却不由得停下了动作——眼角的余光里,山道的拐角处,隐约有几道身影。
他微微蹙眉,转头望去——只见原本空旷的山道两旁,不知何时,已静静站满了人。
最靠前的是几名唐门弟子,他们穿着标志性的玄色劲装,腰间的暗器囊鼓鼓囊囊,却不再透着凌厉的杀气,反而带着几分收敛的温和。为首的是位鬓角染霜的老者,左臂还缠着厚厚的纱布,那是之前为了护着同门,被毒箭射穿留下的伤——当时他伤势过重,连唐门的秘药都无力回天,是罗恩用“微观剥离”一点点取出了骨髓里的毒素,才保住了他的性命。此刻老者的目光落在罗恩身上,没有了往日的警惕,只剩下沉甸甸的敬重。
挨着唐门弟子的是吕家精英,他们的衣袍上绣着淡淡的云纹,其中一人的胸口还别着一枚断裂的玉佩——那是他昏迷时,罗恩为了稳住他的生机,临时用来引导炁劲的,此刻玉佩被他仔细用红线系着,当成了信物。他们站得笔直,却不再是之前对峙时的紧绷,反而身体微微前倾,像是在期待,又像是在不舍。
再远些,是火德宗的门人,他们的袖口绣着暗红色的火纹,有人的手臂上还留着灼烧的疤痕,那是被自己失控的异术所伤,是罗恩用“生命之雨”一点点修复了受损的皮肉;天师府的道士们穿着藏青色道袍,手里握着拂尘,其中几个年轻弟子的眼神亮晶晶的,看向罗恩时,带着几分孺慕——他们之前被围攻至重伤,是罗恩把他们护在Room领域里,给他们喂药、换药,像对待自家晚辈般细致。
藤山修士们站在山道外侧,他们的发间别着新鲜的草木,那是从山脚下刚采来的,据说藤山弟子只会将鲜活草木赠予最敬重的人;更让人意外的是,山道的另一侧,还站着几个穿着随意、带着几分桀骜气质的人——是全性妖人。他们中有人的脸上还留着打斗的疤痕,之前曾因追杀他人闯入过救治点,被罗恩拦下过,此刻他们没有了往日的嚣张,只是沉默地站着,眼神复杂却真诚,其中一人的手里,还攥着一束晒干的草药,那是之前罗恩给他们治伤时用的,被他们小心地保存到现在。
更多的人,是罗恩叫不出名字的——有穿着普通布衣的小门派弟子,有背着药箱的游医,有之前被战火波及的凡人武者,甚至还有几个牵着孩子的妇人——她们的家人曾在救治点痊愈,此刻她们也带着孩子来,让孩子看看这位“救命恩人”。这些人来自天南地北,分属正邪不同阵营,往日里或许是生死相向的对手,此刻却自发地汇聚在这条山道上,静静地注视着那道即将离去的素白身影。
没有喧哗,没有挽留,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山道上只有风拂过草木的“沙沙”声,以及偶尔传来的几声压抑的哽咽——有位老修士看着罗恩,眼圈悄悄红了,他想起自己重伤昏迷时,是罗恩守在他床边,喂他喝了整整七天的药。
不知过了多久,站在最前面的唐门老者,忽然缓缓弯下了腰——他的动作很慢,左臂的纱布因为动作而微微绷紧,却没有丝毫犹豫,直到身体弯成九十度,深深躬身,额头几乎要触碰到身前的石阶。
像是推倒了多米诺骨牌,紧随其后的,是吕家精英、火德宗门人、天师府道士、藤山修士、全性妖人,还有那些叫不出名字的人们——成百上千道身影,无论身份高低,无论伤势是否痊愈,都齐齐地弯下了腰,向着山道中央的罗恩,向着这位在黑暗乱世中为他们带来唯一光明的“生命主宰”,躬身行礼。
有人的动作带着吃力,却依旧坚持着;有人的眼角滑落泪珠,砸在石阶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孩子们被大人牵着,也学着大人的样子,小小的身子微微弯曲,眼神里满是认真。这一拜,没有声音,却比任何千言万语都更重——里面藏着劫后余生的感激,藏着对守护生命的敬重,藏着对这段黑暗岁月里唯一光亮的不舍。
罗恩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像是有潮水在涌动。他见过生死,见过战场的残酷,也见过无数人的感激,却从未见过这样无声却震撼的场面——成百上千道身影弯下的弧度,像是在山道上筑起了一道无形的丰碑,而这丰碑的核心,是他们共同的敬意。
他沉默了片刻,没有劝阻,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缓缓抬起手,理了理身上的衣袍,然后对着山道两旁的众人,同样郑重地弯下了腰,深深还了一礼。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医者的温和,也带着强者的沉稳,像是在回应这份厚重的心意,也像是在与这段战场岁月,做最后的告别。
起身时,他对着众人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再见”,也没有说“保重”,却让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必记挂,不必追随,平安就好。
然后,他不再停留,转过身,迈开脚步,沿着山道缓缓向前走去。夕阳渐渐西斜,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素白的衣袍在余晖中泛着淡淡的金光,一步步走向山道的尽头,没有回头。
身后,山道两旁的人们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山道的拐角处,才缓缓直起身。他们没有立刻离去,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望着罗恩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移动——风带着他们的目光,带着空气中残留的药草香,带着这份沉甸甸的感激与敬仰,在山间久久回荡,成了这段乱世落幕时,最温暖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