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恩的指尖捻着传讯符燃尽的灰烬,粗糙的炭粒嵌在指腹纹路里,还带着未散的余温——那温度本该随着符纸的熄灭而冷却,此刻却像一道烫痕,顺着指尖往心口钻。方才安置端木瑛时,眼底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沉郁,瞬间被凛厉的寒光取代。端木瑛的危机才刚在安全屋的蔷薇花香里平息,马本在的求救信号就像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紧绷的神经里。
这甲申之乱的漩涡,哪里是“吞噬”二字能概括的?它分明是一张在半空疯狂收紧的绞索,每一次危机的接踵而至,都是绞索又勒紧的半寸,将端木瑛、马本在、张怀义,还有所有牵涉其中的人,往漆黑的深渊里拽得更紧。连半分喘息的空隙都不肯留,连片刻安稳都成了奢望。
他下意识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掌心的热度让体内那枚“义字符”愈发灼热。不再是之前微弱的跳动,此刻的符文像被唤醒的火种,在丹田附近轻轻震颤,每一次震颤都传递来一道模糊却急切的意念——那不是张怀义的声音,却带着张怀义对马本在的牵挂,像一根无形的丝线,一端系着符文,一端牢牢拴在马家堡的方向,将那里的混乱与危机,一点点拉进他的感知里。
与此同时,暗部传来的坐标在脑海里清晰浮现,与义字符的感应完美重叠。他甚至能“看”到马家堡外那条绕山的溪流——溪水在晨光里泛着碎银般的光,溪边的鹅卵石上还沾着未干的露水;能“摸”到内堡那棵老槐树的纹路——树皮粗糙,枝桠上还挂着去年残留的枯藤;更能“感知”到工坊的位置——烟囱里本该飘着的淡青色炊烟,此刻却被一股陌生的炁息截断。
没有半分犹豫,罗恩周身的空气骤然开始扭曲。不再是之前安置端木瑛时那种温和的、带着青草气息的波动,此刻的空间之力像被惊扰的凶兽,带着急促的、穿透耳膜的嗡鸣——那嗡鸣细得像细铁丝被强行拉紧,钻进耳朵里,让人头皮发麻。周围的光影也跟着失了序:阳光透过杉树叶的缝隙落下,本该是细碎跳跃的光斑,此刻却被拉成了长长的、晃动的光带,像被揉皱的丝绸;地上的落叶凝滞在半空,叶脉上的晨露悬而不落,连溪边的波纹都骤然凝固,水滴停在水面,像被无形的手按住了时间。
他甚至顾不上隐匿行踪。以往动用空间之力时,他总会将涟漪压缩到最小,让淡蓝色的光痕只在原地停留一瞬,便消散得无影无踪,生怕留下半点痕迹。可此刻,淡蓝色的空间涟漪以他为中心,猛地向外扩散出丈许范围,卷起的风裹着松针,像细小的箭,扎在附近的树干上,留下密密麻麻的浅痕;远处的飞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扑棱着翅膀从杉树林里窜出,翅膀拍打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刺耳。
这动静足够引来附近修士的注意,足够暴露他的行踪,可他早已顾不上这些。马本在那边多拖一秒,内堡的防御就多一分崩塌的可能;神机百炼若落入那些结合了王家“劲力”与倭人“忍术”的歹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那门能将寻常铁器炼化成神兵的技艺,一旦被用于祸乱,不知会有多少人丧命。
“走!”
短促的一个字从齿间挤出,没有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安全屋的方向。罗恩的身影在淡蓝色的涟漪中微微一模糊,像墨滴入水中前的最后一瞬,下一秒,便彻底消失在安全屋外的杉树林里。
这不是寻常遁术的“疾跑”,不是脚踩地面、依靠炁息催动的速度,而是近乎瞬移的“空间折跃”——原地只余下一道尚未完全消散的淡蓝色光痕,像被拉长的蛛网,带着极淡的空间气息,转瞬就被山间的风扯碎,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下一次闪现,他已落在十里外的山巅。脚下的岩石还带着晨露的湿滑,表层结着的薄霜被靴底踩碎,发出细微的“咔嚓”声。他甚至没看清山巅那棵歪脖子松的模样——松枝上的积雪还在往下掉,落在他的肩甲上,瞬间就被空间之力的余温融化成水,顺着衣袍往下淌。可他连抬手掸掉水珠的动作都没有,周身的空间之力便再次涌动,淡蓝色的涟漪在他脚下炸开,像一朵瞬间绽放又瞬间凋零的花。
身影再次消失,这次落在了二十里外的河谷旁。溪水是冰融后的刺骨寒凉,溅在裤脚上,瞬间就浸透了布料,带来一阵钻心的冷。可他连鞋尖的湿痕都没顾上擦,折跃的速度又快了几分——空间涟漪的扩散范围更小了,却更急促了,淡蓝色的光痕在河谷的石头上扫过,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印记。
山川在视野里飞速后退。原本需要半个时辰才能跨越的山脉,此刻不过是两次折跃间模糊的背景——青黑色的山影像被风吹动的墨团,一闪而过;河流像银色的丝带,被他远远抛在身后,连水流撞击礁石的“哗哗”声都来不及传入耳中,就被下一次折跃的嗡鸣覆盖。
每一次折跃,空间之力的波动都更剧烈几分。他的衣袍被气流吹得猎猎作响,领口的布料甚至被空间摩擦带出极淡的焦痕——那焦痕泛着浅褐色,散发出淡淡的布料燃烧味,混着风里的尘土,钻进鼻腔。可他连抬手拢一拢衣袍的动作都没有,所有的心神都凝在马家堡的方向,连眼角的余光都不肯分给沿途的风景。
体内的“义字符”还在灼热地跳动,像警钟,在他的经脉里不停敲打着。那股来自马家堡的混乱炁息越来越清晰:有金属碰撞的冷硬——那是兵器交锋的味道;有修士受伤的腥甜——那是鲜血溅落的味道;还有一股阴狠的、带着腐朽气息的炁息——那是王家“劲力”的刚猛,混着倭人“忍术”的诡秘,像一条毒蛇,正死死缠绕着马本在那道温和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气息。比暗部描述的还要棘手,比他想象的还要凶险。
必须赶上!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反复回响,像擂鼓般敲打着太阳穴。它压过了空间折跃带来的细微眩晕——那种五脏六腑被轻轻拉扯的不适感,压过了周身因快速调动力量而泛起的酸胀——手臂的经脉微微抽痛,却被他咬牙忽略。他甚至能隐约闻到风里传来的焦糊味,那是木材燃烧的味道,顺着风飘过来,钻进鼻腔,带着不祥的预兆。
抬头望去,马家堡方向的天际,已泛起极淡的黑烟。那黑烟不像寻常炊烟那般轻盈,而是沉甸甸的,裹着零星的火星,在晨光里慢慢扩散,像一滴墨汁滴在洁白的宣纸上,越来越大,越来越浓。那是工坊被点燃的征兆,是马本在最后的屏障正在被攻破的信号。
“再快一点!”
他在心中默念,周身的空间之力骤然暴涨。淡蓝色的涟漪不再是之前的柔和,而是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锐势,从他周身扩散开来,将周围的空气都搅得翻腾。下一次折跃的距离,直接跨越了三十里。
落地时,脚下的泥土被气流掀飞,溅在衣摆上,留下点点褐痕。他却连踉跄都没有,膝盖微微弯曲卸去冲击力,下一秒,身影便再次融入淡蓝色的涟漪中。
这一次,马家堡的轮廓不再是感知里的模糊影像,而是清晰地出现在视野的尽头——外堡的城门已经破损,巨大的木门歪歪地挂在门框上,上面插着几柄断裂的弯刀;内堡的石墙有一道明显的缺口,碎石堆在墙下,隐约能看到里面晃动的人影;工坊的烟囱里,黑烟正源源不断地往上冒,火星偶尔从烟囱口窜出,映红了周围的天空。
越来越近了。罗恩的呼吸微微急促,脉搏在手腕处剧烈跳动,与体内“义字符”的震颤遥相呼应。他能听到隐约的喊杀声,能感受到那股阴狠的炁息越来越浓,也能感受到马本在的气息正一点点变弱——但他知道,他能赶上,必须赶上。
淡蓝色的空间涟漪再次绽开,带着他的身影,朝着马家堡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