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深处,只有一盏青铜烛台燃着微光。烛火跳动着,把石钟乳的影子投在潮湿的岩壁上,忽长忽短,像蛰伏的怪兽。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土腥气,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那是无根生指尖把玩的沉香木棋子散出来的,棋子温润,被他捏在手里摩挲了不知多久,边缘都泛出了一层细密的包浆。
他斜倚在一块打磨光滑的黑石上,衣摆垂落在地,遮住了脚下的石缝,周身裹着一层若有似无的气场,明明人就坐在那里,却像融进了周围的黑暗里,连烛火的光都似要绕着他走。属下跪在三步开外的地方,头埋得很低,声音平稳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敬畏,正一字一句汇报着罗恩近期的动向:
“……上月初三,罗恩从龙虎山后山密道带出田晋中,避开了武当、昆仑派的眼线,直接送进了三一门的安全屋,还请了隐世的医修调理田晋中的旧伤;十五那天,窦汝昌在青虎门被追杀,罗恩半路截住,没动手,只递了封介绍信,让窦汝昌去按察使司当差,青虎门那边碍于官方颜面,没再追究;本月初一,谷崎亭被困在‘迷踪阵’里,罗恩用空间术破阵,还留了半瓶解毒丹,说是欠谷家早年的人情;昨天傍晚,端木家那边松口,端木瑛从密室搬回西院,不再受药物审讯,据说是罗恩找了按察使、天师府和三一门三方施压……”
属下的声音停了,洞窟里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还有无根生指尖摩挲棋子的细微声响。他垂着眼,目光落在掌心的沉香棋子上,棋子上刻着一道浅纹,像条蜿蜒的小路,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他才抬起眼,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不悦,反而带着几分玩味,像孩童看到了新奇的玩具:“救赎……吗?”
声音不高,却在空旷的洞窟里荡开,带着几分飘忽的回响。他指尖捏着棋子,在石桌上轻轻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像敲在人心上:“在田晋中快被折磨到断气时递去生机,在窦汝昌走投无路时给条退路,在谷崎亭陷在阵里时破局,在端木瑛被关在黑屋里时搬来外力……倒真像个提着灯的人,在绝望里给人找路。”
他顿了顿,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像是在琢磨什么有趣的问题:“这也是一种‘诚’啊。世人都说‘诚于己’,可罗恩这‘诚’,是诚于他认定的‘对’——不管对方是快死的田晋中,还是落魄的窦汝昌,只要他觉得该帮,就去做。原本这些人的命,都该顺着局走下去,田晋中该被折磨到吐秘密,窦汝昌该被青虎门灭口,谷崎亭该困死在阵里,端木瑛该被逼到崩溃……可罗恩一插进来,全变了。”
“这些人做出了和原本命运不同的选择,”他把棋子放在石桌上,棋子与石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田晋中现在肯开口说当年的事了,窦汝昌在按察使司查青虎门的旧案,谷崎亭回了家就烧了与激进派勾结的书信,端木瑛现在还在研究‘双全手’的秘密……你说,这些选择,是不是更接近他们心里原本的‘诚’?”
属下依旧低着头,不敢接话——他跟着无根生多年,知道这位主从不是要答案,只是在自言自语,在琢磨这盘“局”里突然冒出来的变数。无根生从来不是会被打乱布局就恼怒的人,反而越有变数,他越觉得有意思,就像猎人看到猎物偏离了预设的路线,反而会提起更多兴致。
果然,无根生没等属下回应,便又拿起棋子,指尖转着圈,目光落在洞窟深处的黑暗里,像能穿透厚厚的岩壁,看到外界那些被罗恩搅动的人和事:“我原以为这盘局会按部就班走下去,激进派闹得再凶,最后也得被世家的规矩压下去,可罗恩这一闹,倒把死水给搅活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欣赏,又带着几分冷静的审视:“他就像个意外加进来的实验变量,原本我只能看到‘绝境下的屈服’,现在却能看到‘绝境下的选择’——有人选了反抗,有人选了坚守,有人选了回头……这些可能性,可比按部就班的局有意思多了。”
说到这里,他终于抬眼看向属下,眼神深邃得像藏着整片星空,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吩咐:“继续盯着。不用干涉,也不用汇报太细——我要看看,这位提着灯的‘救世主’,到底能在这潭死水里,激起多大的涟漪。看看他这份‘诚’,能撑到什么时候,又能让多少人,找回自己的‘诚’。”
“是。”属下恭敬地应了一声,缓缓退了出去,脚步轻得像猫,没在洞窟里留下半点多余的声响。
洞窟里又只剩下无根生一人。他拿起那枚沉香棋子,对着烛火看了看,棋子上的浅纹在光下清晰可见,像一条分叉的路。他轻笑一声,把棋子放回石桌上的棋盒里——盒里还有几十枚棋子,每一枚都刻着不同的纹,像无数条待走的路。
烛火晃了晃,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冰冷的石壁上,带着几分说不清的莫测。他靠回黑石上,闭上眼,仿佛能看到江南的西院里,端木瑛正对着窗台上的清露草发呆;看到三一门的安全屋里,田晋中在跟医修说着当年的旧事;看到按察使司的书房里,窦汝昌正翻着青虎门的卷宗……
这盘局,终于变得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