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黑风口数十里外,有一座背风的沙丘。沙丘西侧被风沙削出平缓的斜坡,坡下堆着几丛枯瘦的骆驼刺,灰绿色的枝叶紧紧贴在沙地上,勉强挡住了呼啸的风沙。沙粒在这里格外安静,只有偶尔一阵微风掠过,才会卷起几粒细沙,轻轻落在骆驼刺的枯叶上,又缓缓滑回地面,没留下半点痕迹。
突然,沙丘下的空气微微波动起来——像是水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泛起一圈圈透明的涟漪,连周围的光影都跟着晃了晃。下一秒,两道身影凭空浮现,正是罗恩与窦汝昌。
窦汝昌刚站稳,双腿就不受控制地晃了晃,若不是罗恩扶着他的胳膊,险些直接跌坐在沙地上。他还没从刚才的生死危机中缓过神,胸口剧烈起伏着,粗重的喘息带着沙漠特有的干燥,喉咙里像堵着一团火,连说话都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他茫然地环顾四周,眼前是陌生的沙丘、枯瘦的骆驼刺,耳边只有风掠过沙面的轻响,刚才围着他的追兵、刺眼的刀光、诡异的“湖泊”,全都消失不见了。
直到他的目光落在身旁的罗恩身上——墨色衣袍上沾着些细碎的沙粒,却依旧整洁,衣摆被风轻轻吹起,又缓缓落下,神色平静得仿佛刚才在戈壁滩上搅乱追兵、带他瞬移离开的不是同一个人。窦汝昌这才彻底反应过来,是眼前这位陌生前辈救了自己。他张了张嘴,沙哑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多…多谢前辈相救!若不是您,我今日…今日怕是要曝尸荒漠了!”
罗恩轻轻松开扶着他的手,指尖还残留着窦汝昌胳膊上的滚烫——是沙漠烈日晒的,也是伤口发炎的灼热。他没有多言,只是上下打量了窦汝昌一番:青年脸上沾着沙粒与干涸的血渍,额角的伤口还在渗着血丝,左肩的刀伤被布袍裹着,却能看见布料下隐约的暗红;他的眼神里还带着未散的惊惶,却藏着几分倔强的光,眉骨挺直,鼻梁微塌,嘴唇干裂得渗着血珠,面相虽带着几分被追杀逼出的戾气,眼底的底色却还算清明,没有奸邪之徒的浑浊。
“先喝点水。”罗恩从怀里取出一个羊皮水囊,递到窦汝昌面前。水囊是天师府弟子给的,用温水浸过,此刻摸着还有一丝余温。窦汝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双手接过水囊,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拔开塞子,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倒——温水滑过干渴的喉咙,像一股清泉浇灭了喉咙里的“火”,他喝得太急,水珠顺着嘴角往下流,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等窦汝昌喝得缓过劲,罗恩又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伤药与干净的布条。“把伤口处理一下,免得发炎。”他将油纸包递过去,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和。窦汝昌连忙点头,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小罐黑色的药膏,闻着有淡淡的草药香,还有一卷细棉布条。他咬着牙解开左肩的布袍,露出狰狞的刀伤:伤口不算太深,却被风沙磨得有些溃烂,边缘泛着红肿。他用指尖沾了点药膏,轻轻涂在伤口上,药膏刚碰到皮肤,就传来一阵清凉的刺痛,却瞬间压下了之前的灼热感,让他忍不住舒了口气。
“你师门济世门,还有仇家血影宗,都不会轻易罢休。”罗恩看着他处理伤口的动作,突然开口,直接点破了现状,“他们要的不仅是《六库仙贼》的秘籍,还有你的命——中原之地,你已经难有容身之处了。”
窦汝昌涂药膏的手顿了顿,脸色瞬间黯淡下来。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济世门视他为“叛逆”,血影宗贪他的“生机”,这两个月来,他从冀北逃到西北,一路被追得像条丧家之犬,连个敢收留他的地方都没有。他攥紧了手里的棉布条,指节泛白,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甘:“可…可《六库仙贼》是我窦家的东西,我不能就这么放弃…”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罗恩打断他的话,语气平静却带着力量,“现在不是争对错的时候,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他顿了顿,看着窦汝昌泛红的眼眶,继续道,“我给你两个去处:一是往西行,出玉门关,去西域诸国——那里异人势力混杂,济世门与血影宗的手伸不到那么远,你可以在那里隐姓埋名,重新开始;二是转向南下,去泉州港,找艘商船出海——海外有不少岛屿,远离中原纷争,也能安身立命。”
话音刚落,罗恩不等窦汝昌回应,便抬起手,指尖凝着一缕淡淡的炁。他的手掌轻轻拂过窦汝昌的脸颊,炁息顺着指尖流转,像一层微凉的薄纱,贴在窦汝昌的皮肤上。窦汝昌只觉得脸上一阵轻痒,像是有细羽在轻轻扫过,他下意识地想躲,却被罗恩按住了肩膀:“别动,易容术,能帮你避开路上的盘查。”
不过片刻,罗恩便收回了手。窦汝昌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触到的不再是之前熟悉的轮廓,眉骨似乎变平了些,鼻梁也显得更塌,连额角的伤口都被一层淡淡的炁劲遮住,从表面看,只剩一片浅浅的疤痕。他愣了愣,看向罗恩,眼里满是惊讶——这易容术竟如此神奇,不用任何粉黛,只凭炁息就能改变面容。
罗恩又从怀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递到窦汝昌手中。钱袋是深蓝色的粗布缝的,上面还绣着一朵简单的兰草,捏在手里能感觉到里面碎银与银票的重量。“这里面有五十两碎银,还有两张一百两的银票,足够你到玉门关或泉州港了。”他看着窦汝昌,眼神里带着一丝叮嘱,“路上别再用‘六库仙贼’的炁劲,也别与人争执,尽量走偏僻的路,避开城镇里的异人据点。”
窦汝昌握着钱袋,指尖能清晰感受到布料的粗糙与里面银钱的重量。这沉甸甸的分量,不仅是盘缠,更是眼前这位素不相识的前辈给的生机。他看着罗恩平静的面容,想起自己这两个月的颠沛流离,想起刚才在戈壁滩上的绝望,眼眶突然就红了,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混着脸上的沙粒,滴在钱袋上。
他猛地双膝跪地,重重地磕在沙地上——额头沾了不少细沙,却丝毫感觉不到疼。“前辈大恩,窦汝昌没齿难忘!”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若有来日,我定要找到前辈,为您效犬马之劳,报答今日的救命之恩!”
罗恩连忙伸手扶起他,指尖触到窦汝昌颤抖的肩膀,轻声道:“不必如此。你好好活下去,找个地方安稳度日,不再卷入这些纷争,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他抬手指向西方,那里的沙丘尽头,能看见一丝淡淡的天际线,“往那个方向走,约莫三日能到第一个驿站,记得在驿站换匹好马,沙漠里赶路,马匹比脚程靠谱。”
窦汝昌用力点头,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与沙粒,眼神里再没有之前的茫然与绝望,取而代之的是坚定的光。他最后对着罗恩深深鞠了一躬,转身朝着西方走去——脚步起初还有些虚浮,走了几步便渐渐稳了下来,墨色的背影在茫茫黄沙中越来越小,却没有丝毫犹豫,一步步朝着属于他的新生走去。
罗恩站在原地,看着窦汝昌的背影消失在沙丘尽头,才缓缓收回目光。风再次掠过沙面,卷起几粒细沙,落在他的衣袍上。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下一个目标,风天养,还在豫西的山洞里等着他,时间同样紧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