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义仪式落下帷幕的瞬间,整个山谷的气氛如同被投入烈火的烈酒,骤然炸开到了沸腾的顶点。篝火的焰苗已褪去先前的炽烈狂放,沉淀为一片温润的橘黄,如同被碾碎的暖玉碎屑,均匀地撒在青灰色的地面上。跳动的光影在岩壁间流转,将三十六道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每一张年轻的脸庞上,都漾着近乎滚烫的笑意,连眉梢眼角都沾着未散的激动。
山风似乎也被这份热烈裹挟,携着草木的清芬与篝火的炭火气,轻轻掠过人群,将阵阵欢声笑语吹向山谷深处,又在岩壁间反弹出细碎的回响。有人勾着同伴的肩膀,仰头将一碗烈酒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滑落,浸湿了衣襟也浑然不觉,只高声诉说着对未来的憧憬,声线因过度激动而微微发颤;有人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贴身信物相赠——或是一枚被岁月磨得光滑温润的玉佩,或是一把刻着自己名字的短刀,递出时指尖微微颤抖,眼中满是“从此兄弟相称,生死相托”的真挚;还有几位性子爽朗的姑娘围坐在一起,指尖轻轻拂过刚滴过血、还残留着淡红痕迹的指尖,笑着调侃彼此“往后便是过命的姊妹,谁也不许掉队”,连眼角闪烁的泪光,都浸着暖意与期许。
人群中,细碎的交谈声此起彼伏,或是对无根生“破门户、寻本真”理念的由衷赞同,或是对日后同行探道之路的热切规划,每一句话都浸透着少年人独有的热血与纯粹,如同未经雕琢的璞玉,澄澈而耀眼。篝火噼啪作响,火星随着笑声一同溅起,落在地面的枯草上,转瞬化作细碎的光点,如同这场结义的喜悦,短暂却足以照亮此刻的夜空。周遭陡峭的岩壁仿佛成了天然的屏障,将这一片热闹紧紧包裹,形成一个与外界江湖纷争隔绝的、只属于他们的温暖小天地。
而在不远处那方巨大的岩石后方,罗恩正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皮肉里,留下几道深深的白痕,连指节都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他藏身于阴影的最深处,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石壁,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丝丝渗入肌肤,冻得他指尖微微发麻,却丝毫无法驱散胸腔里翻涌的燥热与焦灼。他的呼吸被刻意压到了极致,轻得如同山风拂过草叶的声响,可胸腔里的心跳却如同擂鼓般狂乱,“咚咚”声震得耳膜发疼,清晰得仿佛要盖过远处的欢声笑语,将他此刻的紧张暴露无遗。
罗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透过岩石缝隙间那道狭窄的空隙,死死锁定着篝火旁喧闹的人群。他看着那些年轻面孔上洋溢的纯粹笑容,听着他们对未来的美好畅想,心口像是被一块千斤巨石死死压住,沉甸甸地喘不过气——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清楚,这份热闹与喜悦不过是镜花水月,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平静。用不了多久,这些鲜活而炽热的生命,就将被卷入一场席卷整个江湖的灭顶之灾:名门正派的联合追杀、各自师门的无情围剿、甚至是结义兄弟间因猜忌而产生的背叛与反目……那些在记忆中模糊却惨烈的画面,如同锋利的刀刃,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划动,每一次回想,都带着钻心的疼。
他想起了钟云——那个性格耿直、对兄弟掏心掏肺的青年,日后会因轻信奸人刻意散播的谗言,被诬陷为泄露结义秘密的叛徒。最终,在昔日师门与结义兄弟的双重围剿下,他被逼至一处断壁残垣之上,手中长剑折断,身上伤口无数,却依旧不肯低头辩解,只是对着曾经并肩的方向惨笑一声,而后横剑自刎。罗恩仿佛能清晰地看到,他死时双目圆睁,眼底满是不甘与绝望,鲜血染红了身下的青石,如同他未凉的赤诚之心;想起了刘旺——那个天赋异禀、一心想在武道上有所建树的少年,会因不愿背弃结义时的誓言,拒绝回归师门,最终被逐出师门,成了孤家寡人。在一场追杀中,他孤身一人对抗数十位武林高手,手中兵刃断裂,身上伤痕累累,却依旧死死护着结义时那枚沾过血的粗瓷碗碎片,直至力竭而亡,尸体倒在冰冷的雪地中,手指还保持着紧握碎片的姿势;还有谷崎——那个心思细腻、总爱默默照顾同伴的姑娘,会被意外卷入一场门派间的权力斗争,成了无辜的牺牲品。她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受尽折磨,最终连尸骨都未能留存,只留下一封未写完的家书,纸上的字迹越来越潦草,字里行间满是对家乡父母的思念,以及对这场结义的无悔。
这些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罗恩的心底,每想一次,都疼得他几乎窒息。“不能再等了!绝对不能再等了!”他在心中疯狂呐喊,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连掌心都渗出了细密的冷汗,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太清楚,现在是唯一的机会——仪式刚结束,众人的情绪还沉浸在结义的兴奋与喜悦中,警惕性降到了最低;此刻人群虽还聚集在一起,却已有了松散的迹象,有人开始三五成群地议论去向,有人则借着酒意四处走动,再过片刻,一旦众人各自组队离去,分散在茫茫江湖中,再想逐个找到这些“悲剧之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罗恩深吸一口气,缓缓调整着紊乱的气息,将体内的内力悄悄运转起来。一股温热的气流从丹田缓缓升起,如同涓涓细流,顺着经脉缓缓游走至四肢百骸。原本因过度紧张而僵硬的肌肉渐渐放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蓄势待发的紧绷感,仿佛一张拉满的弓,只待松手的瞬间便会射出利箭。他所修习的“流云步”最擅短距离突袭与隐匿,此刻他已在心中将步法演练了数遍——等人群再散开些许,他便借着岩石阴影的掩护,足尖轻轻点地,如同鬼魅般窜入人群,先找到离他最近、正与同伴勾肩搭背的钟云,再依次寻到低头摩挲兵刃的刘旺,以及站在姑娘群中的谷崎。
他甚至在脑海中反复预演了预警时的每一个细节——他会从阴影中快速闪出,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钟云的手臂,将声音压到最低,只用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快速说出“日后莫信他人谗言,不出三月,门派围剿必至”;面对性格执拗的刘旺,他会避开众人的视线,在擦肩而过的瞬间,用只有彼此能懂的江湖暗语,提醒他“守住本心虽好,莫要孤身犯险,留得性命方能再寻大道”;而对心思细腻的谷崎,他会假装不慎撞了她一下,在递还玉佩的间隙,轻声嘱托“远离门派纷争,若见形势不对,尽早抽身回乡,莫要恋战”。他知道,这些话语或许太过仓促,甚至可能被当成胡言乱语,引来他们的怀疑,可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能让他们提前有所防备,在未来的狂风暴雨中多一分警惕,或许就能为他们多争取一线生机。
罗恩的目光在人群中快速穿梭,如同精准的猎手锁定猎物,瞬间便找到了目标——钟云正与一位身着黑衣的汉子勾肩搭背,仰头大笑着,脸颊因酒意而泛着潮红,连耳尖都透着热;不远处,刘旺正低头抚摸着腰间那柄略显陈旧的长刀,手指一遍遍划过刀鞘上的纹路,眼中满是对未来武道之路的憧憬;谷崎则站在几位姑娘中间,手中拿着一枚刚收到的、雕着兰花的玉佩,正低头细细端详,嘴角弯起一抹温柔的笑意,眉眼间满是纯粹的喜悦。看着他们此刻鲜活而真挚的模样,罗恩的心更沉了,胸口像是被堵住一般,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手心已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黏腻地贴在掌心,连指尖攥着的衣角都被浸湿了一片,留下深色的水渍。
他缓缓弓起身子,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背部肌肉微微隆起,脚尖轻轻点在地面的碎石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体内的内力已运转至极致,气流在经脉中奔腾,带着微微的灼热感,仿佛要冲破皮肤的束缚。周围的欢声笑语仿佛渐渐远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自己沉重的心跳声,以及对目标人物的死死注视。人群已开始缓缓流动,有人朝着山谷东侧的溪流走去,有人则围在篝火旁继续举杯痛饮,散开的迹象越来越明显——就是现在!
罗恩的瞳孔微微收缩,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足尖再次用力,身体已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气浪在他周身悄然散开,连周围的草叶都被这股气息吹动,微微晃动了一下。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钟云的方向,脑海中飞速闪过早已备好的预警话语,甚至做好了被众人察觉、陷入包围的准备——哪怕会暴露身份,哪怕会引来无根生的注意,哪怕要付出受伤的代价,他也一定要把消息传出去!
然而,就在他身形将动未动,脚尖已离地半寸,内力即将催至顶峰,连空气中都因他的蓄势而泛起一丝细微的波动,仿佛下一秒便会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去之际——一道尖锐的哨声,如同划破夜空的寒芒,骤然从山谷入口的方向传来。那哨声尖锐而急促,带着一种迫在眉睫的危机感,瞬间撕裂了山谷中原本热闹温馨的氛围,也让罗恩那蓄势待发的动作,在刹那间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