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门的清晨,晨雾如牛乳般浓稠,缠绕着青灰色的山门与殿宇,将飞檐上的瑞兽雕刻衬得朦胧难辨,唯有檐角悬挂的铜铃,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清越悠扬的声响,似在驱散残留的夜色。林间的鸟鸣清脆婉转,带着露水浸润过的松木清香,从枝叶间穿梭而出,落在石阶上——那石阶上的青苔愈发鲜绿,仿佛吸足了山间灵气,连带着山门内外的肃穆,都多了几分井然有序的生机。而这份生机的背后,总少不了一个日渐沉稳的身影,在晨光中忙碌着——那便是陆瑾。
经此一事,陆瑾像是被岁月与世事共同打磨过一般,早已被磨去棱角,化作眉眼间的温润从容。如今的他,身着月白色道袍,行走时衣袂轻扬,举手投足间既有宗门主事者的威严,又不失温和亲和,再不见半分毛躁。三一门自罗恩以“左若童名下弟子”的身份立足,与官方达成深度合作后,加之逆生三重功法的玄妙声名远播,每日都有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求医之人:有拄着枣木拐杖、咳嗽时胸口起伏剧烈的老者,每走一步都要喘息片刻;有被家人搀扶着的中年妇人,面色蜡黄如枯纸,眼窝深陷,连站立都需借力;还有被父母紧紧抱在怀里的幼童,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如拉风箱,哭声微弱得像小猫。这些人在山门外的石阶下徘徊,眼神里满是焦灼与期盼。
为兼顾宗门秩序与求医人的迫切需求,陆瑾彻夜思索后,将原本松散的“随到随诊”改为每月三次的集中筛选——每月初一、十五、廿五,天未亮便在山前青石广场设案,亲自主持筛选。他案几上的登记簿,用的是厚实的宣纸装订,封面已被摩挲得泛出柔光,内里每一页都写得满满当当,字迹工整清秀,每一笔每一划都透着“公平公正”四个字,连标点符号都标注得一丝不苟。
这日恰逢初一筛选,天刚蒙蒙亮,东方天际才泛起一抹鱼肚白,三一门前的青石广场上便已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队伍从广场中央的木台一直延伸到山门外的石桥边,一眼望不到头。队列中,那名白发如雪的老者,正用粗糙的手掌捂着胸口,每咳嗽一声,肩膀便剧烈颤抖,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不远处,一对年轻夫妇抱着襁褓中的孩童,妇人不时用手背轻触孩子的额头,眼眶泛红,男子则紧握着拳头,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的木台,满是急切;还有一位身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搀扶着腿上绑着夹板的老母亲,不时弯腰替母亲拂去衣角的尘土,神情恭敬又焦虑。
广场中央,一座简易木台早已搭建妥当,台面上铺着素色麻布,麻布边缘绣着淡淡的祥云纹,虽不张扬,却透着几分雅致。陆瑾端坐在案几后,那方案几是上好的紫檀木所制,打磨得光可鉴人,上面笔墨纸砚摆放得整整齐齐:那方端砚是左若童早年所赠,磨得光滑莹润,砚池中残留着昨夜研磨的墨痕;几支狼毫笔挂在笔架上,笔锋饱满;厚厚的登记簿边缘已有些卷翘,却被打理得干干净净。陆瑾身着月白色道袍,腰系绣着祥云纹的青色玉带,玉带的玉扣是一块温润的和田玉,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光泽。他神情平静如古井,眼底却透着不容置疑的认真,连呼吸都放得平缓,生怕惊扰了这份秩序。两侧站着两名青衣弟子,皆是垂首而立,手持毛笔,笔尖轻触纸面,随时准备记录,整个筛选现场静得只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咳嗽,却无一丝嘈杂。
“下一位。”陆瑾的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穿透清晨的薄雾,清晰地传到队伍前方,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沉稳。
话音刚落,一名身着锦缎长袍的中年男子快步上前,锦袍上绣着金线缠枝莲纹,在晨光中闪着华贵的光泽,腰间挂着一块成色极佳的翡翠玉佩,走路时玉佩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身后跟着两名随从,各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红木礼盒,礼盒上系着大红绸缎,绸缎打的蝴蝶结工整饱满,一看便知里面装着价值不菲之物。男子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连眼神都带着刻意的讨好,刚走到台前便弯腰拱手,声音拖得长长的:“陆道长,久仰大名!在下青州张万财,听闻三一门医术通玄,能治百病,特来求治内子的顽疾。这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道长笑纳,通融通融,让内子能优先诊治,少受些苦楚。”说罢,便示意随从将礼盒递到台前,礼盒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显然装着金银之类的重物。
陆瑾微微抬手,指尖轻按案几边缘,目光平静地落在张万财脸上,没有丝毫波澜,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张员外客气了。三一门求医筛选,向来以病情轻重、急需程度为序,从不以财势论先后。这是宗门立派三百年来的规矩,既是为了给所有求医人一个公道,也是为了守住‘行医救人’的本心,还望员外理解。”他的眼神清澈如溪,没有丝毫犹豫,让张万财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瞬,像是被冷水浇了一下。
张万财搓了搓手,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却仍不死心,往前凑了半步,压低声音道:“陆道长,我内子患的是心悸之症,虽不算危及性命,却夜夜难眠,一到夜里便心慌得厉害,备受折磨。我愿出十倍诊金,只求能让她少等些时日,早些脱离苦海……您看,通融一下也无妨吧?”
“员外此言差矣。”陆瑾轻轻打断他的话,目光缓缓扫过广场上排队的人群,语气多了几分恳切,“您看广场上的诸位,那位拄着拐杖的老丈,咳嗽得几乎直不起腰,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还有那对夫妇抱着的孩童,呼吸已有些急促,小脸烧得通红,若多等片刻,便多一分风险。三一门行医,是为了救人,而非谋利。若因财势破例,便是对其他求医人的不公,也坏了宗门的规矩,更对不起‘医者仁心’这四个字。”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给了对方一个台阶,“若内子病情确实紧急,可让随行医工上前说明症状,我们会请宗门医官先行查看,若真需优先,自然会酌情安排。但插队之事,绝无可能。”
一番话不卑不亢,既坚守了宗门规矩,又给足了张万财颜面。张万财看着陆瑾坚定的眼神,又瞥了眼周围求医人投来的目光——那些目光里有赞同,有期待,也有几分警惕,显然都在关注着这场“较量”。他知道再纠缠下去只会自讨没趣,甚至可能落个“仗势欺人”的名声,只得讪讪地挥手让随从收回礼盒,脸上挤出几分尴尬的笑容:“既然是三一门的规矩,那在下便按序排队。多谢陆道长提点,是在下唐突了。”说罢,便带着随从灰溜溜地走到队伍末尾,背影显得有些狼狈。周围的求医人见状,纷纷露出赞许的神色,有人低声议论:“这位陆道长真是公正,不贪钱财,看来我们今日没白等。”“是啊,之前在别的地方求医,都是有钱人优先,没想到三一门这么讲规矩。”
这样的场景,在每次筛选中都会上演。除了张万财这样试图以财势压人的豪强,还有不少试图以人情相求的访客。前日便有一位江湖上颇有名望的武师,带着一封某位武林名宿的推荐信,想让自己的侄子优先就诊。陆瑾接过推荐信,并未直接拒绝,而是笑着说:“前辈的心意晚辈心领了,但三一门的规矩不能破。不过您放心,令侄的病情若真危急,我们定会优先处理。若只是寻常病症,还请按序排队,这也是对其他求医人的公平。”那武师听了,虽有些不悦,却也挑不出错处,最终还是按规矩排了队。陆瑾便是这样,不再像往日那般年轻气盛地直接驳斥,也不会为了讨好而破了规矩,总能找到恰当的切入点——或是引用宗门祖训中“医者仁心,不分贵贱”的句子,或是指着广场上排队的急症患者点明公平的重要性,或是给出“先行诊断再定顺序”的折中方案,让对方既无法发作,又能理解三一门的立场。
除了求医筛选,陆瑾应对各方来访势力的能力也日益凸显。三一门如今地位特殊,既是江湖名门,又与官方有着密切合作,每日都有不少访客登门:有江湖门派的掌门前来结交,想与三一门达成武学交流;有地方势力的代表前来打探消息,想知道三一门与官方合作的具体动向;还有官方人员前来商议事务,讨论如何共同维护地方治安。无论面对何种身份的来访者,陆瑾都能应对自如,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面对江湖门派的掌门,他会以晚辈之礼相待,拱手作揖时身姿端正,腰杆挺直却不僵硬,言谈间既会提及三一门的传承渊源——从创派祖师的轶事,到历代先辈的功绩,自然地展现宗门底蕴,又不会刻意炫耀,显得谦逊而有气度;面对官方人员,他会身着正式道袍,领口、袖口的纹路都整理得一丝不苟,递茶时双手奉上,茶杯稳稳地送到对方手中,同时清晰表明三一门“坚守正道、配合监管”的立场,不卑不亢,既不谄媚,也不疏远;面对那些心怀试探的势力,他则言辞谨慎,像揣着一面镜子,既不泄露宗门机密,又能巧妙反射对方的试探,让对方无功而返。
一次,药仙会的残余势力派了一名瘦脸男子前来,身着素色长衫,长衫洗得有些发白,却浆洗得平整,脸上带着假惺惺的笑容,一进门便拱手道:“陆道长,久仰!在下是药仙会的弟子,今日前来,是想代表我派,与三一门化解昔日的误会,共谋发展。”实则是想打探三一门的虚实,看看能否找到可乘之机。陆瑾在会客厅接待他时,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指尖却轻轻扣着桌面,节奏平缓,心中早已了然对方的来意,始终与对方保持着三尺距离,不远不近,恰到好处。
对方先是寒暄,说些“三一门如今蒸蒸日上,令人敬佩”之类的场面话,接着便话锋一转,提及昔日药仙会与三一门的“误会”,试图挑拨三一门与其他势力的关系:“说起来,当年我派与三一门的摩擦,也是被人挑唆,并非本意。如今听闻三一门与官方走得近,不少江湖门派都有些不满,道长可得多留意啊。”话里话外都在试探三一门的底线,以及与其他门派的关系。
陆瑾只是静静听着,等对方说完,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药仙会昔日炼制邪药、残害生灵之事,江湖上有目共睹,死伤无数,并非‘误会’二字可以掩盖。三一门只愿坚守正道,与各方和睦相处,但若有人敢行邪祟之举,危害百姓,我们也绝不姑息。”他顿了顿,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利剑般直刺对方眼底,“若贵方真心想走正道,不妨先洗心革面,解散残余势力,向那些受害者赔罪,赔偿损失,而非在此巧言令色,打探我三一门的虚实。”
瘦脸男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嘴唇动了动,却找不出反驳的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只得尴尬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微凉,却无法压下心中的慌乱。放下茶杯后,他匆匆起身告辞:“既然道长如此说,那在下便不多打扰了,告辞!”出门时脚步都有些慌乱,差点撞到门槛。看着他狼狈的背影,一旁的青衣弟子忍不住笑道:“陆师兄,您方才那番话,可把他噎得不轻!看他那样子,怕是再也不敢来了。”陆瑾只是淡淡一笑,眼底却透着几分坚定——守住三一门的正道,守护宗门的安宁,便是他此刻最重要的事。
这一切,左若童和罗恩都看在眼里。一日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橘红色,晚霞如绸缎般铺展开来,映得三一门的殿宇都镀上了一层金边。两人站在三一门的观星台上,晚风带着山间的凉意吹过,吹动了他们的衣袂,左若童的胡须也随风轻扬。下方的广场上,陆瑾正弯腰指导弟子整理求医记录,指尖轻轻划过登记簿上的字迹,不时低声叮嘱着什么:“这里的病情描述要写得详细些,后续医官诊断时才好参考。”“把急症患者的名单单独整理出来,明日优先安排就诊。”神情认真得像是在处理一件天大的事。
左若童捋着花白的胡须,眼中满是感慨,声音带着岁月的厚重:“瑾儿这孩子,往日虽有天赋,却总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冲动,遇事容易急躁,当年还曾因与人争执,差点坏了宗门的事。如今经了这几番事,竟能变得如此沉稳周全,连应对访客都能滴水不漏,真是难得。”他转头看向罗恩,眼中多了几分温和,“当初让你挂在我名下,也是想着你初入江湖,无根无基,有三一门的名头在,行事能方便些。没成想你不仅自己稳妥,还能时常提点瑾儿,上次你教他用‘以退为进’的方式应对官方人员,他用得极好,连官府的李大人都夸他懂分寸。”
罗恩微微点头,目光落在陆瑾的身影上,语气带着真切的赞赏:“陆瑾本性正直,又肯用心琢磨事务,遇到问题会及时反思,上次处理完张万财的事后,他还特意来问我,是不是还有更妥当的处理方式,这份好学的心,很难得。如今能独当一面,也是情理之中。我不过是偶尔提些在外行走的见闻,比如如何平衡规矩与人情,如何在坚守原则的同时不得罪人,倒是他自己肯学,一点就透。他处理事务时,既守得住规矩,又懂得灵活变通,这份心性,比我当年可强多了。”
左若童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这便好,这便好!宗门后继有人,我也能放心些了。往后,宗门的外部事务,便多交给他打理吧。你我也能有更多精力,放在《逆生新编》的修订和年轻弟子的培养上——你虽挂在我名下,可这功法修订的关键处,比如那套‘顺炁法’的细节,还得靠你多费心,毕竟你见识广,想法也新颖。”
罗恩颔首同意,目光再次投向下方的陆瑾,眼中带着几分期许——这个曾经青涩冲动的少年,如今已能独当一面,撑起三一门的外部事务,未来定能成为宗门的栋梁。他想起自己初入江湖时,若不是挂在左若童名下,有三一门的名头庇护,怕是要多走不少弯路,如今能看着陆瑾成长,看着三一门愈发兴盛,心中也多了几分归属感。
自此,左若童和罗恩便逐渐将三一门的外部事务——求医筛选的统筹、对外访客的接待、与各方势力的联络协调等,都交由陆瑾负责。而陆瑾也不负所望,每一件事都处理得井井有条:求医筛选从未出过差错,访客接待得妥帖周到,与各方势力的关系也维护得恰到好处。他不仅守住了三一门的威严,还因公正谦和的态度,为宗门赢得了不少赞誉,越来越多的人前来三一门拜师求艺,山门内外愈发热闹,往日里有些冷清的石阶,如今整日都有弟子与访客的身影,一派欣欣向荣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