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村的傍晚总来得慢些,暮色像一层薄纱,慢悠悠地裹住山尖的轮廓,把院墙上的紫扁豆藤染成深紫色。陆砚辞刚把下午从田里摘的青菜择好,放在竹篮里沥干水,院门外就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是林舟,手里提着个黑色的公文包,脚步比往常急了些,连额角都沾了点赶路的薄汗。
陆砚辞放下手里的竹篮,笑着迎上去:“怎么这会儿过来了?没提前说,我好让张婶多留碗饭。”林舟却没像往常那样打趣,只是勉强笑了笑,跟着进了屋,把公文包放在石桌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包的边缘,神色比来时更凝重了些。
“砚辞,这次来,有两件事要跟你说。”林舟坐下后,先端起陆砚辞递来的凉茶,喝了一口却没咽下去,像是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开门见山,“第一件事,是好消息——县里文旅局和村委会联合推动的‘云栖文创’项目,今天正式敲定要筹备成立了。”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折叠的文件,摊开在石桌上,“你看,村里的手艺人、还有几个想做乡村内容的年轻人,都盼着你能牵头,搞一个‘新人扶持计划’,把他们的手艺、村里的故事推出去。县里还承诺给配套资金,只要方案可行,就能立刻启动。”
陆砚辞的目光落在文件上,上面印着“云栖文创项目建议书”几个字,下面附着村里手艺人的名单——有编竹篮的张婶、做木雕的王大叔、会唱山歌的李奶奶,还有两个刚毕业回村的年轻人,想拍乡村短视频。他指尖轻轻点过“张婶”的名字,想起之前帮张婶修竹篮时,张婶说“这手艺没人学,再过几年就断了”,语气里的惋惜还在耳边。
“这是好事,得好好做。”陆砚辞抬起头,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闲适,多了几分认真,“不能搞表面功夫,得制定个可持续的方案——比如给手艺人找设计团队,把竹篮、木雕改成年轻人喜欢的样式;给年轻人找专业老师,教他们怎么拍真实的乡村生活,不是摆拍的‘网红打卡点’。”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要留足试错的空间,别让资金压力逼得他们急功近利。咱们要的是让手艺传下去,让故事活起来,不是赚快钱。”
林舟看着他笃定的样子,紧绷的肩膀松了些,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急着来跟你说,有你牵头,大家都放心。”可话音刚落,他的神色又沉了下去,手指攥紧了公文包的带子,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些,连呼吸都放轻了:“第二件事……就没这么轻松了。我们之前留意到的那个动向,今天基本确认了。”
陆砚辞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抬眸看向林舟,眼底的温和渐渐淡去,多了几分沉静的审视。他没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示意林舟继续。
“是周明远。”林舟说出这个名字时,喉结动了动,像是在避开什么不好的回忆,“就是十年前,跟你有过不少不愉快的那个资本大佬。我们的人查到,他最近通过三个关联公司,还有两个没公开的马甲账户,在悄悄收购影视公司的股权——已经拿下了‘星火影视’35%的股份,‘光影制作’也快到28%了,这两家都是有不错制作能力的,手里还握着几个老Ip。”
林舟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打印的资料,上面贴着股权变动的图表,还有周明远关联公司的工商信息,“更要紧的是,我们查到他上周见了几个以前做流量综艺的导演,还跟某平台的采购总监吃了饭,聊的内容大概是‘重新做符合市场需求的综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是冲着你来的,或者说,是冲着你这两年带起来的‘内容为王’的潮流来的。”
“十年前他靠资本压你,逼你退出综艺圈;现在你回来了,把他那套流量玩法给冲垮了,他肯定不会甘心。”林舟的声音压得更低,窗外的虫鸣声似乎也弱了些,只剩下暮色里的风,轻轻刮着窗棂,“他这次收购公司、找旧部,大概率是想搞出一批‘新流量综艺’,跟你对着干,要么把你压下去,要么搅乱现在的市场,让资本重新回到他手里。”
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桌上的凉茶冒着微弱的热气,慢慢散在空气里。陆砚辞拿起那份股权资料,指尖划过“周明远”三个字,十年前的记忆碎片忽然涌了上来——那时他刚做了一档关注留守儿童的公益综艺,周明远的公司想注资控股,要求他加流量明星、改剧本,他不同意,对方就撤资、压热搜,还散布谣言说他“不懂市场”,最后逼得他只能暂时退出。
那些画面闪过,陆砚辞的神色却没什么波动,只是把资料轻轻放在桌上,目光重新落向窗外——暮色已经浓了,山脚下的农舍亮起了灯,昏黄的光透过薄雾,像星星一样散在山野里。他想起下午在村小,孩子们用植物颜料画的天空,想起李伯蹲在田里教他看稻叶,想起张婶说“手艺断了可惜”,这些画面像暖流淌过心里,冲淡了周明远带来的阴霾。
“我知道了。”良久,陆砚辞才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坚定,“他要做什么,我们拦不住,但我们该做的事,也不会停。‘云栖文创’的方案照常推进,村里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他拿起石桌上的竹篮,继续择剩下的青菜,动作还是不疾不徐,“他想搅乱市场,可观众要的是真实的内容,不是资本堆出来的泡沫。只要我们守着初心,把该做的事做好,就不怕他折腾。”
林舟看着陆砚辞的侧脸,暮色里,他的轮廓很柔和,却透着一股稳如泰山的底气——不是不怕,而是他的根扎在了云栖村的土地里,扎在了那些真实的生活里,所以外界的暗流再汹涌,也冲不垮他心里的那片平静。
窗外的虫鸣声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更清晰些,混着远处村民回家的脚步声,还有谁家传来的晚饭香。林舟看着桌上的文创项目文件,又看了看那份股权资料,忽然觉得,周明远想对抗的,从来都不只是陆砚辞一个人,而是那些不被资本裹挟、只想做真实内容的力量——而这种力量,就藏在云栖村的田野里,藏在孩子们的画里,藏在陆砚辞择菜的动作里,是永远都压不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