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晨光裹着晨间特有的薄雾,斜斜地切进陆砚辞的工作室时,刚好落在墙面上那张泛黄的《归乡》乐谱上。乐谱边角卷着毛边,是被手指反复摩挲过的痕迹,某段副歌旁用红铅笔写着“再柔一点,像村口老槐树叶的摇晃”,字迹已经有些褪色,却是十年前他刚写出这首歌时,在出租屋的台灯下一笔一划记下的。
工作室里没什么华丽装饰,连办公桌都是实木的旧款,桌面留着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有一道是去年熬通宵改编曲时,铅笔尖不小心划出来的;还有一道更浅的,是刚入行时不小心碰倒吉他,琴头磕出来的。桌角放着半杯冷掉的美式,杯壁凝着的水珠顺着杯身往下淌,在桌面上积了一小圈水渍,刚好没没过桌垫上绣着的音符图案。
靠窗的旧斯坦威钢琴上,摆着个深棕色的皮质琴盒,盒面的纹路被岁月磨得发亮,边角处甚至能看到露出的浅褐色皮革底色。琴盒没关严,露出半截木吉他的琴颈,上面用细木刻着个小小的“辞”字,笔画里还嵌着些不易察觉的木屑——那是他二十岁生日时,自己用美工刀一点点刻上去的,当时手指还被划了道小口子,血珠滴在“辞”字的最后一笔上,后来虽然结了痂,却像是给这个字添了点温度。
工哥推开门时,手里的平板屏幕还亮着,《歌手》节目组邀约邮件的界面在晨光里格外清晰。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连脚步声都放得极轻——倒不是怕打扰陆砚辞,而是这位前两年从顶流创作歌手转型幕后的音乐人,一旦沉进音乐里,就像把自己关在了另一个世界,连有人走近都未必能察觉。
工哥记得,去年陆砚辞为了改一首写给山区孩子的公益歌,在工作室里待了整整三天,连饭都是工哥隔着门递进去的。最后出来时,陆砚辞眼里满是红血丝,却举着乐谱笑得像个孩子:“你听,这段旋律像不像孩子们跑过麦田的声音?”
“砚辞,”工哥把平板轻轻放在乐谱旁,指尖点了点屏幕上烫金的“《歌手》”logo,指腹能感觉到平板屏幕传来的微弱温度,“节目组发正式邀约了,总导演特意让我带话,说他们这次是‘三顾茅庐’——前两次找你,你说想专心做幕后,他们没敢再打扰;这次不一样,连新的评审规则都附在邮件里了,你看,连‘人气投票占比’都标得清清楚楚,诚意确实挺足。”
陆砚辞这才停下手中的铅笔,笔尖在“Am7和弦需更柔”的标注旁顿了顿,铅笔芯在纸上留下个小小的墨点。他抬眼看向工哥时,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淡的阴影,眼神里没有太多波澜,倒像是在琢磨一段没编完的旋律——就像每次遇到编曲瓶颈时,他总会露出的那种专注又平静的神情。
“前几季的《歌手》我偶尔看了两期,”陆砚辞没有立刻碰平板,反而伸出手,从钢琴上拿起那个旧拨片。拨片是黑色的赛璐璐材质,边缘已经被手指磨得圆润光滑,中间还留着几道细微的划痕,是当年在livehouse驻唱时,反复拨弦蹭出来的。他指尖轻轻摩挲着拨片的边缘,声音里带着点回忆的轻缓,“有一期我记得很清楚,一个唱民谣的独立歌手,吉他弹得很稳,歌词里全是生活的细碎,可评审点评时,没一个人聊他的旋律,全在说‘你的风格太小众,没市场号召力’。镜头呢?全程对着台下流量歌手的粉丝应援,连那个独立歌手的脸都没给几个特写。”
他顿了顿,指尖捏着拨片转了个圈,语气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无奈:“评审嘴里的‘话题度’‘市场价值’,比‘这段和弦为什么这么编’‘这个转音有没有传递出歌词里的遗憾’重要多了。我算了算,那期节目里,真正聊音乐本身的时间,加起来不到十分钟。”
工哥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靠在桌沿上,目光落在陆砚辞手里的旧拨片上。他跟着陆砚辞快十年了,比谁都清楚这位音乐人心里的“执念”——当年陆砚辞在顶流时期,唱片公司逼着他写能上热搜的口水歌,甚至说“只要副歌够抓耳,歌词不用有深度”。陆砚辞抵了三个月,最后宁愿支付高额违约金,也要从公司解约,退到幕后做音乐。
当时陆砚辞对他说:“工哥,我怕再这么唱下去,我就忘了怎么写‘有灵魂’的歌了。”
“我知道你顾虑什么,”工哥的声音沉了些,带着几分担忧,“但这次真的不一样。导演跟我说,他们想改革想了很久,去年做调研时,观众骂他们‘不尊重音乐’,骂得特别狠。这次找你,就是想找个真正懂音乐、敢说真话的人来掌舵,他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陆砚辞终于拿起平板,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目光快速扫过邀约内容。从评审的录制时间安排,到评审权益里“可自主决定点评方向,不强制配合剧本”的条款,写得比他想象中还要细致。可当他的手指滑到“人气投票占比30%”那栏时,还是停住了,眉头轻轻蹙了起来——30%的占比,意味着哪怕歌手唱得再差,只要粉丝能打投,就能靠着人气晋级。
“工哥,你觉得现在很多音乐节目的评审席,重点是在‘评音乐’,还是在‘演话题’?”陆砚辞抬眼看向工哥,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认真,像是在问工哥,又像是在问自己。
工哥张了张嘴,脑子里瞬间闪过前阵子某档音综的争议——一位唱功扎实的女歌手,连续两期都被专业评审评为第一,却因为粉丝打投数据低,差点被淘汰;而另一位连基本音准都没把握住的流量歌手,靠着“话题热度”,硬是一路晋级到半决赛。当时网友骂翻了天,可节目组最后也只是发了个“会优化投票机制”的敷衍声明。
“很多时候……是在演话题。”工哥如实回答,声音里带着点无力,“资本要热度,平台要流量,评审夹在中间,想只看音乐太难了。有时候明明想点评歌手的不足,却被节目组提前打招呼‘注意分寸’,怕得罪人。”
“所以我的标准只有一个。”陆砚辞把平板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交握,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像在宣布一个重要的决定,“如果我去当这个评审,不看选手的粉丝数——哪怕他的粉丝能把热搜刷到第一;不看背后的资本站台——哪怕他背后的公司能砸重金做宣传;更不看所谓的‘话题热度’——哪怕他的每句话都能上热搜。我只评‘音乐本身’。”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桌角的《归乡》乐谱,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比如歌声里有没有藏着真实的情感——不是靠歌词里的‘我爱你’‘我想你’煽情,是能让听众想起自己的故事,比如听到某句歌词,突然想起小时候妈妈煮的粥,这种撞进人心坎里的共鸣,才是真的情感;再比如编曲有没有创新的诚意——不是把老歌的旋律改得面目全非,也不是生搬硬套地加电子音效炫技,是能让老歌焕出新的生命力,让新歌立住自己的风格,比如给一首悲伤的歌加一段手风琴,让那种‘遗憾’更有画面感;还有舞台表达,不是靠花里胡哨的舞美、灯光盖过歌声,是让舞台服务于歌曲,比如唱安静的民谣时,灯光不用太亮,一束追光就够了,让观众记住的是旋律,不是‘炸场’的噱头。”
陆砚辞顿了顿,指尖在乐谱上轻轻敲了敲,声音里多了几分执拗,像个守着糖果不肯放手的孩子:“我不会配合节目组写好的‘剧本’——比如让我故意和其他评审吵架制造话题;也不会为了迎合流量粉丝说违心的话——比如明明唱得不好,却要夸‘进步很大’。如果选手唱得不好,哪怕他是顶流,我也会直说;如果小众歌手有闪光点,哪怕他的粉丝连应援牌都买不起,我也会为他站台。”
工哥深吸一口气,心里既佩服又担心。佩服的是陆砚辞这么多年,不管是在台前还是幕后,对音乐的纯粹始终没变;可担心的是,这份“不妥协”在现在的娱乐圈里,太容易得罪人了。
“我明白你的坚持,”工哥的声音更低了些,“但你想过后果吗?如果你的点评戳破了某些‘流量神话’,粉丝可能会去你的社交账号下骂,甚至人肉你;资本那边要是不满意,说不定会找媒体抹黑你,以后你的幕后工作都可能受影响;就算是节目组,现在说得多好听,要是后续为了保热度,说不定也会给你‘穿小鞋’,比如剪你的点评时故意断章取义。”
陆砚辞闻言,反倒笑了笑。他拿起桌上的旧吉他拨片,对着晨光看了看,拨片中间的划痕在光线下格外清晰。“我退圈做幕后这几年,每天在工作室里改乐谱、写旋律,不就是为了能安安静静做音乐吗?”他把拨片放回钢琴上,指尖轻轻碰了碰琴盒里露出来的吉他琴颈,“要是为了怕得罪人,就放弃自己的标准,那我当初何必退圈?何必宁愿少赚那么多钱,也要守着这点‘纯粹’?”
他抬眼看向工哥,眼神里透着释然,像解开了某个心结:“如果《歌手》想要的是一个能带动话题、会‘和稀泥’的流量评审,那我确实不合适,就算去了,也迟早会因为坚持不下去而退出;但如果他们真的想找回音乐的纯粹,想让节目回归‘听歌’的本质,想让观众记住的是旋律,不是流量——那这个评审,我愿意当。”
工哥看着他眼里的坚定,知道自己劝不动了。这么多年,他早就摸清了陆砚辞的脾气——只要是关于音乐的原则,他从来不会妥协。
“行,”工哥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平板,“我这就跟节目组沟通,把你的标准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们,一点都不掺水分。”
沟通的结果,比两人预想的顺利得多。当天下午,工哥几乎是冲进陆砚辞工作室的,连门都忘了敲,手里的手机还贴在耳边,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砚辞!《歌手》总导演亲自打电话来了!他说你的标准他们完全接受!我开免提,你听听!”
电话那头传来导演略显沙哑却格外激动的声音,透过扬声器清晰地传出来,带着几分抑制不住的恳切:“陆老师!您的标准我们不仅接受,甚至可以说,您的标准就是我们这次改革的目标!”
导演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平复情绪,能听到电话那头传来轻轻的咳嗽声:“陆老师,不瞒您说,这几年做音综,我们心里其实特别不好受。明明有那么多有实力的歌手,比如去年有个唱 jazz 的女生,唱功、编曲都特别好,却因为没有流量,连正片都没多少镜头;有些流量歌手,唱功明明不行,却靠着粉丝打投一路晋级,观众骂我们‘不尊重音乐’,我们也委屈,可资本要热度,平台要数据,我们夹在中间,根本没力气反抗。”
“这次我们是下了决心要改,跟平台谈了好几次,甚至不惜减少了三分之一的广告收入,就是想把‘人气投票’的占比降到10%,而且这10%只做参考,不影响最终晋级;我们还取消了‘资本推荐选手’的通道,所有选手要么是我们发掘的实力派,要么是观众投票选出来的,就是想让这个舞台只属于‘好音乐’。”
导演的声音里满是真诚,甚至带着点恳求:“陆老师,我们找您,真的不是为了蹭您的热度,是因为整个行业里,您是少数敢说真话、懂音乐、还守着初心的人。现在的音乐圈太浮躁了,我们需要一个像您这样的‘定海神针’来拨乱反正,需要有人告诉大家,音乐不是流量的附属品,不是话题的工具。您愿意来,《歌手》才有机会真正回归音乐本身,我们才有底气跟观众说‘我们在做真正的音乐节目’!”
陆砚辞坐在钢琴前,指尖轻轻拂过琴键上的木纹,冰凉的琴键透过指尖传来细微的触感。阳光从窗外漏进来,刚好落在墙面上那张《归乡》的乐谱上,把红铅笔写的“像村口老槐树叶的摇晃”照得格外清晰。
他想起二十岁时,在livehouse唱《归乡》的那个晚上。当时台下只有十几个观众,有个老奶奶坐在第一排,听到“村口老槐树还在等”时,悄悄抹了抹眼泪。那天晚上,他没有用任何炫技,只是安安静静地弹着吉他,唱着自己写的歌,却觉得比后来在万人体育馆开演唱会还要满足。
那时候他就想,要是能让更多人听到“有灵魂”的音乐,该多好。
“好,我接受。”陆砚辞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笃定,像终于找到了某个久违的目标。
挂了电话,工哥看着他脸上浅浅的笑意,忍不住问:“终于想通了?”
陆砚辞拿起桌上的铅笔,在“Am7和弦需更柔”的标注旁画了个小小的勾,笔尖划过纸面时,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他抬眼看向窗外,晨光已经渐渐变成了暖融融的午后阳光,落在工作室的地板上,像铺了一层金色的纱。
“不是想通了,”陆砚辞的眼底闪着光,像藏着星星,“是觉得——或许能借着这个舞台,让更多人记起,音乐本该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