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缠缠绵绵的春雨终于敛去了最后一丝水汽,如被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拨开,厚重的云层缓缓向天际两侧退散。一轮皎洁的明月如被解放的玉盘,挣脱云雾的束缚,高悬在墨色浸染的天际,清辉如练,带着几分清冽却温柔的光泽,透过书房那扇纤尘不染的玻璃窗,如水银般倾泻而入。月光落在满墙的手稿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仿佛被镀上了一层细碎的银箔,连纸张边缘因岁月流转而泛黄的褶皱、笔尖划过留下的细微墨痕,都在月光下清晰可辨;它漫过书桌的实木纹理,在桌面上铺成一片柔和的光毯,静静照亮了书桌前那个沉静的身影——陆砚辞。
村口的喧嚣早已被夜色与月光滤去,那些带着急切与期待的脚步声、车鸣声,仿佛都被这漫天清辉隔绝在小院竹篱之外。此刻,他终于回到了这片独属于自己的天地——一间不大却雅致的书房。书架上整齐码放着泛黄的旧书,从线装古籍到现代诗集,书页间夹着干枯的银杏叶或枫叶书签,叶脉纹路在月光下如透明的蛛网;墙角立着一盆文竹,叶片修长翠绿,叶尖还挂着雨后残留的水珠,像缀着细碎的水晶,在月光下闪着粼粼的光;书桌上,除了摊开的米黄色稿纸与一支钢笔,还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碧螺春,浅绿的茶汤沉淀在杯底,杯壁上凝着的水珠顺着杯身缓缓滑落,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浅浅的水渍,如一朵微型的墨荷。
陆砚辞坐在一把老式藤木椅上,藤条编织的椅面带着岁月的温润,他身姿挺拔却不僵硬,脊背如松,却又透着几分松弛。他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拂过稿纸边缘,指尖感受着纸张粗糙的纤维纹理,那是他特意挑选的手工宣纸,吸墨性好,带着自然的质感。随后,他拿起那支陪伴了他十余年的英雄钢笔,笔身是经典的黑色,早已被摩挲得光滑温润,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笔帽上的金色logo虽有些褪色,却依旧清晰。钢笔在他指尖流畅地转动了两圈,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熟练——那是无数个创作深夜里,思考时养成的习惯,随即稳稳落在稿纸上,笔尖与纸面轻轻相触,发出一声极轻的“嗒”声。他微微低头,目光专注地落在纸面,长睫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笔尖轻轻落下,开始书写《星尘归途》的新章节。
“沙沙——沙沙——”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轻柔而清晰,在静谧的书房里格外悦耳,仿佛是月光与文字共舞的节拍,又像是时光流淌的细语。一行崭新的字迹在月华下缓缓浮现,墨色饱满而沉稳,笔画舒展有力:“人类的故乡,从来不是某一颗具体的星球,而是深藏于每个人心中,那片名为‘真诚’的、永不坠落的星尘。”
写完这一段,陆砚辞缓缓停下笔,钢笔尖轻轻点在纸面上,留下一个细小的墨点,如一颗微型的星辰。他微微仰起头,脖颈舒展,露出清晰的下颌线,目光越过窗棂,落在窗外静谧的夜空——明月高悬,繁星如碎钻般点缀在墨色天幕,银河如一条淡淡的光带横亘天际,朦胧而璀璨。他的眼神渐渐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浓稠的夜色,落在了更遥远的过去:十年前舞台上刺眼的聚光灯,灯光下观众挥舞的荧光棒;录音棚里冰冷的混音台,凌晨三点氤氲的咖啡香;书桌前堆积如山的读者来信,信封上稚嫩或工整的字迹;还有退隐那天,机场里粉丝含泪的挽留……那些画面如电影蒙太奇般在脑海中闪过,却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只像一阵微风拂过平静的湖面,留下一圈极淡的涟漪,便悄然散去。
片刻后,他的视线缓缓下移,最终定格在书房西墙那把沐浴在月光中的吉他上。那是一把“知音”牌的古典吉他,琴身是深棕色的桃花心木,经过岁月的浸润,木质更显温润,表面有几道浅浅的划痕——最明显的一道在琴身下方,是十年前一场露天演出时,不小心被舞台支架刮到的痕迹,当时他还心疼了许久;琴弦虽已许久未弹,却依旧泛着银色的光泽,琴头处雕刻着简约的卷草纹,琴枕上还残留着一点淡褐色的松香,那是当年频繁弹奏时留下的痕迹。这把吉他,陪伴了他从青涩的创作新人到万众瞩目的歌手,见证了他无数个在深夜里与旋律对话的时刻,是他当年决然退隐时,唯一从喧嚣舞台上带走的“记忆载体”。
许久,他唇边泛起一丝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微笑,那笑容像月光一样柔和,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释然,仿佛心头的某块坚冰终于融化。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也像是对着那段被时光封存的岁月,轻声自语,语气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这深夜的宁静,又像是在与一位久未谋面的老友对话:“砚秋,十年了……还记得吗?你当年总说,唱歌不是为了台下的掌声,写作也不是为了书架上的荣誉,都是为了传递心里的那点真诚。以前总觉得,退下来就再也不会碰这些了,安安静静种点田、写点东西就好,可现在……听到张捷唱《麦浪》,看到孩子们期待的眼神,我好像,又想唱歌了。”
“砚秋”二字出口时,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怀念,那怀念里没有悲戚,只有一种历经岁月沉淀后的平和,仿佛那位名为砚秋的故友,就坐在对面的空椅上,正捧着一杯热茶,安静地听着他说话,偶尔还会像从前一样,笑着说一句“早该这样了”。
月光继续在书房里流淌,如一条温柔的河,落在书桌上一个刚拆开的快递纸盒旁。纸盒是普通的棕色硬纸板,边角有些被挤压的褶皱,上面还贴着快递公司的白色标签,标签上“林舟寄”三个黑色钢笔字清晰可见,笔迹带着林舟一贯的急躁,笔画有些潦草。而纸盒旁,静静地立着三座造型各异、却同样熠熠生辉的奖杯,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金属光泽,每一座都承载着一段辉煌的过往——
左边那座是音乐界最高荣誉“金声奖”,主体是一个镀金奖杯,顶端是一枚镂空的银色音符,音符边缘打磨得圆润光滑,杯身上用阴文刻着“第十届金声奖 最佳男歌手 陆砚辞”,字体遒劲有力,奖杯边缘因年代久远而有些许氧化,泛着淡淡的铜色,却更显厚重,像一段被时光打磨过的记忆;中间那座是影视界的“金影奖”,底座是一块通透的水晶,水晶内部包裹着细小的金箔碎屑,在月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点,底座上方立着一个黄铜材质的胶片造型,胶片上刻着电影符号,底座侧面刻着“最佳原创配乐 《远山》”,那是他当年为一部乡村题材电影创作的配乐,曾让无数观众在影院落泪;右边那座则是文学界的“金笔奖”,造型是一本翻开的书卷,书卷由纯铜打造,表面镀着一层哑光金,书页上刻着细密的文字纹理,书卷中央刻着“年度最佳网络作家 山民001”,书卷边缘被打磨得极为光滑,握在手里能感受到温润的触感。
这三座奖杯,是十年前他在乐坛、视坛、文坛三大领域横扫的“三金”荣誉象征,是无数创作者穷尽一生都难以触及的巅峰认可。当年他决然退隐,将这些荣誉与掌声一同留在了喧嚣的舞台,未曾带走一片云彩,一直是好友林舟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存放在书房的保险柜里,定期擦拭保养。如今得知他心境渐开,愿意重新触碰创作的初心,林舟才悄悄将这三座奖杯寄来,算是给了他一个迟到十年的“告别与重逢”——告别当年被荣誉束缚的自己,重逢那个为创作本身而热爱的初心。
陆砚辞伸出右手,指尖轻轻拂过最左边那座“金声奖”的杯身,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顺着神经末梢缓缓蔓延至心底,带着一种久违的熟悉感。他的指尖缓缓划过杯身上的刻字,每一个笔画的凹凸感都清晰可辨,仿佛能触摸到十年前领奖时的场景——聚光灯下,他握着这座奖杯,手心全是汗,既紧张又惶恐,生怕自己配不上这份荣誉;指尖继续移动,掠过“金影奖”的水晶底座,感受着水晶的通透与冰凉,仿佛能闻到当年为《远山》创作配乐时,录音棚里弥漫的咖啡香;最后,他的指尖落在“金笔奖”的书卷上,轻轻摩挲着书页上的纹理,那纹理像极了他当年写《凡人寻仙录》时,稿纸上的字迹痕迹。
他感受到的,不仅是奖杯本身的重量,更是十年岁月的沉淀——那些在深夜里与灵感对抗的疲惫,那些面对质疑时咬牙坚持的倔强,那些被掌声与鲜花包围时的惶恐,还有那些悄然退隐后,在田间地头找到的平静与安宁。
他微微低下头,看着这三座承载着过往的奖杯,唇边扬起一抹释然的笑,那笑容里没有一丝骄傲,没有半点炫耀,只有一种历经千帆后的透彻与平和,仿佛终于读懂了荣誉的真正意义。“以前总觉得,这些奖杯很重,重得像一块压在心头的巨石,让我喘不过气。”他对着三座奖杯轻声自语,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几分释然,还有几分对当年自己的“嘲笑”,“那时候满脑子都是怎么保住这些荣誉,怎么写出更好的歌、更好的作品,怎么对得起‘陆砚辞’这三个字,却忘了创作本身最开始的样子——只是想把心里的话,用旋律或文字说出来。现在才真正明白,真正沉重的,从来不是这些虚名与荣誉,而是无数观众、读者、听众,在我的作品里看到的那份真诚,是他们对一部好作品、对一份纯粹创作的那份沉甸甸的、不容辜负的期待。”
月光无言,依旧温柔地洒在书房里,透过窗棂,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投在满墙的手稿上。那些手稿,有《凡人寻仙录》泛黄的旧章节,字迹带着当年的青涩;有《麦浪》的乐谱,音符旁还标注着修改的痕迹;还有《星尘归途》的新内容,字迹沉稳而有力,每一页都写满了“真诚”二字。月光见证着他十年的风雨兼程,见证着他从喧嚣的舞台走向宁静的田园,也见证着他从未改变的初心——对创作的纯粹热爱,对真诚的执着坚守。
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笔尖偶尔划过纸张的轻响,如时光的脚步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清脆而悦耳,像是为这静谧的夜晚伴奏。陆砚辞重新拿起钢笔,在《星尘归途》的稿纸上继续书写,墨色的字迹在月光下缓缓延伸,一笔一画,都带着前所未有的从容与坚定,如同他即将为自己、为所有期待真诚创作的人,开启的崭新篇章。
十年风雨,初心未改。属于陆砚辞的,属于真诚创作的全新篇章,已在这片静谧的月光中,悄然掀开了温柔而坚定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