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云栖村像被一层柔软的墨色晕染开来。皎洁的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漫过青石板路的缝隙,在路面上泛着细碎的银光;村口老槐树的枝叶在风中轻轻摇曳,偶尔落下几片枯叶,与墙角的虫鸣交织在一起,添了几分夜的静谧与慵懒。黄垒揣着一颗怦怦直跳的心,借着朦胧月色,以“借锤子修晾衣架”为由,再次踏进了陆砚辞的小院。
这小院不大,却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整洁。院墙边的几株木槿花还开着,粉色花瓣沾着夜露,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花香与柴火的草木气息;角落里的柴火堆得方方正正,每一根柴火都削得整齐,旁边立着几个竹编箩筐,筐沿磨得光滑,显然用了许多年;中间的青石板空地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石桌石凳是老旧的青石材质,表面泛着岁月打磨的温润光泽。而此刻,石桌上静静躺着一个即将完成的木雕,借着月光望去,那是一只展翅欲飞的仙鹤,姿态灵动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夜色。
黄垒的目光瞬间被木雕牢牢锁住,脚步下意识放轻,缓缓走上前细细打量。仙鹤的羽翼雕刻得层次分明,每一根羽毛的纹理都如真的一般,甚至能看出羽翼边缘的薄透感;仙鹤的身体线条流畅,腹部微微隆起,姿态舒展,栩栩如生。最让他心头猛地一缩的是,仙鹤修长的脖颈与微微抬起的头部——颈部线条刻意雕得硬朗,头部的弧度竟隐隐透着几分吉他琴头的轮廓,那独特的设计,像一把钥匙,瞬间撬开了他尘封十年的记忆。
“陆先生好手艺!真没想到,您还藏着这么一手木雕功夫。”黄垒强压着胸腔里翻涌的情绪,指尖微微蜷缩,脸上挤出自然的赞叹,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这仙鹤雕得活灵活现,尤其是这颈部的造型,线条别致,看着格外有韵味。”说到“颈部”二字时,他特意放慢语速,目光紧紧锁在陆砚辞脸上,试图捕捉一丝一毫的异样。
陆砚辞正蹲在墙角收拾刻刀,闻言缓缓站起身,粗糙的手掌轻轻拍去裤腿上的木屑。月光勾勒出他的侧脸轮廓,皮肤因常年日晒而呈健康的黝黑,眼角爬着几道细密的皱纹,鼻翼两侧还有淡淡的晒斑,与黄垒记忆中的模样早已判若两人。他抬头扫了眼石桌上的木雕,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闲着没事瞎琢磨的,以前在村里跟着一位老师傅学过几天,算不上什么手艺。”
黄垒的目光始终胶着在那只木鹤上,脑海中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十年前,《星光里的日子》综艺录制现场,年轻的陆砚辞还是个眉眼清秀、皮肤白皙的文艺青年,穿着剪裁合体的亚麻衬衫,手指修长干净,总爱趁着休息时间躲在角落琢磨木雕。有一次,他花了整整三天,雕出一只木鹤,造型与眼前这只几乎一模一样,尤其是颈部那吉他琴头般的弧度,当时他还笑着对黄垒说:“垒哥,你看这脖子,我照着吉他琴头改的,算是给木鹤加个‘音乐彩蛋’!”后来,他把那只木鹤送给了当时初入圈子、有些怯生生的程砚秋,说是“祝她像仙鹤一样,能展翅高飞”。
一模一样的爱好,一模一样的独特设计,甚至连那点“小彩蛋”的巧思都如出一辙……黄垒只觉得心头一阵发紧,一个声音在脑海中疯狂叫嚣:“是他!肯定是他!可他为什么不认我?”
这些日子,黄垒无数次在怀疑与自我怀疑中挣扎,始终不敢彻底确认,根源就在于陆砚辞翻天覆地的相貌变化,以及他刻意的遮挡。十年前的陆砚辞,眉眼舒展,眼神清亮,笑起来时眼角会弯成好看的弧度,举手投足间带着文艺青年的意气风发;而如今的他,皮肤被山间的烈日晒得黝黑粗糙,双手布满了劳作留下的薄茧,指关节因为常年握工具而有些突出,眼角的皱纹深了许多,连眼神都从当年的清亮变得沉静如深潭。更关键的是,陆砚辞平日里总戴着一顶洗得发白的旧草帽,帽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尤其是眉眼部分,除非离得极近,否则根本看不清细节。加上他说话时语气平淡,从不用当年的口头禅,也从不提及过往,这让黄垒一次次动摇:“会不会只是巧合?世上哪有这么多一模一样的人和事?”
可眼前这只木鹤,像一根强有力的线,将所有“巧合”串联起来,让他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测。他不敢再多留,生怕情绪失控暴露心思,连忙拿起石桌旁的锤子:“陆先生,那我先借这锤子用用,修完晾衣架立马给您送回来!”说完,匆匆道了谢,转身快步走出小院。
走出院门时,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陆砚辞已经走进了屋内,书房的灯次第亮起,昏黄的灯光透过糊着窗纸的窗户,隐约映出一个伏案书写的身影。黄垒紧紧攥着手中的锤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心里暗暗发誓:“明天!明天一定要借着还锤子的机会,看看他的字迹!当年他写字有个独特的习惯,只要能看到他的字,我一定能确认!”
月光下,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巷口,而小院里那盏昏黄的灯,依旧亮着,像一颗悬在夜色里的星,藏着一个未被揭开的秘密。
第三十七章 还锤探字,墨痕里的旧影
翌日清晨,云栖村被一层淡淡的晨雾包裹,阳光透过薄雾,洒下细碎的金光。黄垒一夜辗转难眠,天刚亮就起了床,手里攥着那把擦得干干净净的锤子,脚步既急切又忐忑,朝着陆砚辞的小院走去。
刚到院门口,就闻到一股淡淡的墨香,混合着草木的清新气息。院门虚掩着,黄垒轻轻推开一条缝,看到陆砚辞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手里拿着一把竹扫帚,慢悠悠地清扫着地面的落叶。听到动静,陆砚辞抬起头,看到是黄垒,微微颔首:“黄老师来了,是来还锤子的?”
“是是是!”黄垒连忙走进院,将锤子递过去,“昨天多亏了您的锤子,晾衣架修好了,特意给您送回来。”他目光不自觉地瞟向陆砚辞的书房,窗户敞开着,能看到里面摆着一张老旧的木桌,桌上似乎放着笔墨和纸张。
陆砚辞接过锤子,随手放在石桌旁,笑着说:“举手之劳,客气什么。进来坐会儿?刚烧了壶茶。”
“好啊!”黄垒心中一喜,这正是他想要的机会,连忙应下。
跟着陆砚辞走进书房,一股浓郁的墨香扑面而来。书房不大,靠墙摆着一个旧书架,上面放满了各类书籍,有线装的古籍,也有现代的小说,甚至还有几本关于音乐理论的书;中间是一张暗红色的木桌,桌面上铺着一张泛黄的宣纸,宣纸上写着几行墨字,旁边放着一支狼毫笔,砚台里还残留着未干的墨汁。
黄垒的目光瞬间被宣纸上的字迹吸引,脚步下意识放慢,假装欣赏书架上的书,实则余光紧紧盯着那些字。那是一行行书,字迹流畅洒脱,笔锋有力,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味。他的心跳骤然加速,目光死死盯着其中一个“鹤”字——当年陆砚辞写“鹤”字时,总爱把右边的“鸟”字写得略小,且最后一笔会轻轻带过,形成一个细微的弯钩,而宣纸上这个“鹤”字,竟与记忆中的写法分毫不差!
他强压着心中的激动,手指微微颤抖,假装不经意地指着宣纸:“陆先生,您还喜欢练字?这字写得真好,尤其是这个‘鹤’字,笔法独特,看着格外眼熟。”
陆砚辞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宣纸,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语气依旧平淡:“闲来无事练练字,打发时间罢了。黄老师觉得眼熟?可能是我这字太普通,和别人的写法撞了吧。”
黄垒却不肯放弃,又指着书架上一本翻得有些旧的《星光里的日子》综艺纪念册——那本书是当年节目组送的,封面已经有些磨损,显然被翻过很多次。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陆先生,您也看过这档综艺?我当年也参与录制了,没想到在这里能看到这本书。”
陆砚辞的动作微微一顿,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随即又恢复自然:“偶然从旧书摊上淘来的,看着挺有意思,就翻了翻。”
就在这时,黄垒的目光落在宣纸角落的一行小字上——那是一行批注,写着“木鹤赠砚秋,愿其展翅”。看到“砚秋”两个字,黄垒再也忍不住了,眼眶瞬间泛红,声音带着哽咽:“陆砚辞!你别装了!这字迹,这‘鹤’字的写法,还有‘砚秋’这个名字……你就是当年那个陆砚辞!你为什么不认我?”
陆砚辞的身体猛地一僵,缓缓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黄垒,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没想到,还是被你认出来了。”
黄垒看着他黝黑的脸庞,眼角的皱纹,心中又酸又涩:“当年你突然消失,大家都很担心你。你为什么要躲在这里?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陆砚辞走到窗边,望着院外的木槿花,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当年经历了一些事,想换个环境生活。这些年在村里过得挺好,不想再提及过去,所以才一直瞒着你。抱歉,黄垒。”
听到他终于承认,又喊出自己的名字,黄垒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你这小子,真是……让我们好找!”
书房里的墨香依旧浓郁,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十年的隔阂与误解,在这一刻悄然消散,而关于陆砚辞这些年的经历,也即将缓缓揭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