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店影视城的深夜,像一块被墨汁浸透的丝绒,褪去了白日里群演穿梭、剧组喧嚣的热闹,只剩下几盏孤零零的剧组工作灯,在古建筑群的飞檐翘角间晕开暖黄的光,将那些雕梁画栋的影子拉得很长,平添了几分寂寥。某顶级古装剧组的拍摄现场,刚刚结束一场长达四小时的夜戏——戏里是江湖侠客的快意恩仇,刀光剑影间溅起的特效雪花还未散尽;戏外,演员们卸下沉重的戏服,脸上写满掩饰不住的疲惫,唯有程砚秋,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独自坐在化妆间的梳妆台前,目光直直地落在台面上那台亮着屏的平板上。
化妆间里弥漫着卸妆水与发胶混合的味道,程砚秋面前的黄铜镜面,映出他还未卸尽的戏妆:剑眉被勾勒得愈发锋利,眼尾残留着角色特有的冷冽,厚重的黑色头套将他额前柔软的碎发压得服服帖帖,身上那件绣着暗金色云纹的锦缎戏服,还带着夜间片场的寒气,贴在皮肤上凉得刺骨。化妆师正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帮他拆卸头套边缘的胶纸,每扯一下,头皮都传来一阵细密的刺痛,可程砚秋却浑然不觉,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在等,等一个能让他心跳加速的画面,等一个藏了十年的名字。
“秋哥,头套拆好了。”化妆师轻声提醒,她跟着程砚秋五年,从他凭借一部文艺片崭露头角,到如今成为手握三座影帝奖杯的顶流,从未见过他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要不要先换件便服?这戏服太厚了,夜里温差大,别着凉。”
程砚秋微微摇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不用,先放着。”话音未落,他便迫不及待地拿起平板,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屏幕上跳出的,是一个名为《归园田居》的慢综艺回放——这是助理小周白天在他休息时随口提过的节目,说里面有个常驻嘉宾气质很独特,像极了当年在音乐圈昙花一现的陆砚辞。
就是这一句“像极了”,让程砚秋的心悬了整整一个下午。
平板屏幕亮起,画面里是云栖村的清晨: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像是刚下过一场小雨,远处的青山被薄雾笼罩,近处的农家小院里,篱笆上爬着嫩绿色的藤蔓,空气里仿佛都透着草木的清香。镜头缓缓推进,最终定格在一间雅致的书房里,书架上摆满了旧书,窗台上放着一盆长势喜人的绿萝,而墙壁中央,赫然悬挂着一把原木色的吉他。
当镜头特写清晰地落在那把吉他上时,程砚秋的呼吸猛地一滞,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握着平板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那把吉他的款式、琴身的纹路,甚至琴颈处那道细微的划痕,都和他十年前送出的那一把,一模一样。
下一秒,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透过平板扬声器传出,温和中带着一丝岁月沉淀后的淡然,却精准地击中了程砚秋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这把吉他,是程砚秋十年前送我的。”
仅仅一句话,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进尘封十年的记忆锁孔,“咔哒”一声,所有被压抑的思念瞬间喷涌而出。十年前的阳光透过画室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少年陆砚辞抱着吉他,坐在画架旁,指尖拨动琴弦,笑着说“砚秋,你声音这么好听,不该只藏在画室里”;还有他亲手在琴头刻下“知音”二字时,陆砚辞眼底闪烁的光……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画面,此刻全都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清晰得让他心疼。
“琴头这里,刻着两个字——‘知音’。”屏幕里的人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琴头的刻痕,然后指尖拨动琴弦,一声清脆的声响透过扬声器传出,像是一根细针,狠狠扎进程砚秋的心脏。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身影:素色棉麻衬衫,袖口随意挽起,露出手腕上一串简单的木质手串,嘴角挂着淡然的微笑,眉眼间依旧是当年的清俊,只是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的温润。
是他。
真的是他。
陆砚辞。
那个他念了十年、找了十年,却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的人。
程砚秋的眼眶瞬间红了,那双在镜头前总是沉稳如水、能精准诠释帝王的威严、侠客的洒脱、文人的忧郁的眼眸,此刻却泛起了汹涌的波澜,像是积蓄了十年的潮水,终于冲破了堤坝。他死死咬着下唇,才勉强忍住喉咙里的哽咽——他怕一开口,就会泄露自己压抑了十年的脆弱。
十年了。
整整十年。
从他们在金曲奖颁奖典礼的后台,勾肩搭背地笑着定下“等你想唱歌,我陪你”的约定;到陆砚辞突然注销社交账号,关掉工作室,从此杳无音信;从他拿着陆砚辞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四处托人打听消息,甚至跑遍了陆砚辞曾经住过的小城,却连一丝痕迹都找不到;从他为了靠近陆砚辞曾经的梦想,放弃画画,踏入娱乐圈,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打拼成如今站在顶流的演员……无数个深夜,当他结束繁重的拍摄,独自一人回到空荡荡的公寓时,他都会拿出那把陆砚辞送他的口琴,吹一首他们当年一起唱过的歌。
他以为,那个约定,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成一个无人兑现的遗憾;他以为,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陆砚辞。却没想到,十年后,他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听到自己的名字从陆砚辞口中说出,再次看到那把刻着“知音”的吉他。
“秋哥?”助理小周端着一杯温水走进来,看到程砚秋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得放轻了脚步,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您没事吧?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对了,跟您同步一下明天的行程:上午十点,是高奢品牌‘纪梵希’的线下旗舰店开业活动,品牌方特意强调需要您到场剪彩,还安排了媒体专访;下午两点的飞机飞b市,晚上七点是金鸡百花电影节的闭幕式,您作为特邀颁奖嘉宾,要给最佳女主角颁奖;还有……”
小周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模糊而不真切。程砚秋猛地回过神,眼神却依旧紧紧锁在屏幕上那个身影上,仿佛一移开视线,陆砚辞就会再次消失。他打断小周的话,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小周从未见过的决绝:“推了。”
“啊?”小周愣住了,怀疑自己听错了,手里的水杯差点晃洒,“秋哥,您……您说什么?推掉吗?可是‘纪梵希’的活动,咱们团队谈了整整三个月才定下来,这是品牌第一次邀请华人为全球代言人剪彩;还有电影节,是官方顶级赛事,您作为颁奖嘉宾,这对您的行业地位……”
“全部推掉。”程砚秋再次开口,语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他终于抬起头,看向小周,眼底的红意还未褪去,却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坚定,像是在宣布一个不容更改的决定,“不管是品牌活动、电影节,还是后面排到下个月的行程,全部推掉。现在,立刻给我订最早一班去青溪市的机票,越快越好。”
青溪市。
小周瞬间明白了什么——那是《归园田居》的拍摄地云栖村所在的城市。他看着自家老板眼底那从未有过的失态与急切,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他跟着程砚秋七年,太清楚这些行程的重要性:推掉“纪梵希”的活动,可能会损失上千万的代言费,甚至影响后续的合作;推掉电影节,可能会得罪官方组委会,对后续的资源造成影响。而且程砚秋的行程早就排得满满当当,突然全部取消,光是违约金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可不等他说完,程砚秋便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滚烫的温度,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十年的执念:“没什么比他更重要。”
一句话,让小周彻底闭上了嘴。他看着程砚秋眼底的光——那是一种在黑暗中跋涉了太久的人,终于看到曙光时的狂喜与坚定,是他从未在程砚秋眼中见过的鲜活。他知道,此刻的程砚秋,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改变主意。小周默默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却更多的是理解:“好的秋哥,我现在就去办,就算是头等舱全满,我也一定想办法给您订到最早的机票。”说完,他转身轻手轻脚地走出化妆间,生怕打扰到这个沉浸在十年思念里的人。
化妆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平板里传来的、陆砚辞温和的说话声,还有程砚秋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他关掉直播回放,将平板轻轻放在梳妆台上,然后缓缓从随身的黑色真皮钱包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被妥善保存的旧照片。
照片已经微微泛黄,边缘因为常年被摩挲而有些泛白,却依旧能清晰地看到上面的画面:十年前的金曲奖颁奖典礼后台,两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勾肩搭背,笑容灿烂得如同盛夏的阳光。左边的少年穿着白色衬衫,领口微微敞开,眉眼清俊,嘴角挂着不羁的笑意,是当时刚刚在音乐圈崭露头角的创作型歌手陆砚辞;右边的少年穿着黑色西装,领带打得有些歪,嘴角带着一丝腼腆的笑意,是还未正式出道、陪着陆砚辞来参加颁奖典礼的程砚秋。
程砚秋的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陆砚辞的脸,动作温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珍宝,指尖甚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将照片翻过来,背面是陆砚辞洒脱的字迹,笔锋流畅,带着少年人的肆意与张扬:“等你想唱歌,我陪你。——陆砚辞”
这是十年前,陆砚辞在他耳边说“你声音这么好,不该只藏在画室里”之后,偷偷写在照片背面的约定。也是这十年来,支撑着他在鱼龙混杂的娱乐圈摸爬滚打,从未放弃过唱歌梦想的执念。多少个深夜,当他被恶意抹黑、被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时,他都会拿出这张照片,看着背面的字迹,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等他找到陆砚辞,一定要好好唱一首歌给他听。
他低头看着照片,薄唇微启,低声呢喃,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又带着一丝失而复得的执拗,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隔空传递给千里之外的那个人:“陆砚辞,你躲了我十年……整整十年。这次,我找到你了,别想再跑了。”
化妆间的暖光灯柔和地洒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斑驳的墙壁上,像是一个孤独了十年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归宿。窗外的横店,夜色正浓,而一场无形的、名为“重逢”的风暴,已经从这间小小的化妆间悄然生成——它带着十年的思念、十年的执念、十年的等待,穿过繁华的都市,越过连绵的青山,朝着那座宁静的云栖村,呼啸而去。
程砚秋缓缓站起身,脱下身上厚重的锦缎戏服,换上了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黑色牛仔裤。他看着镜子里那个卸下戏妆、露出真实模样的自己,眼底的红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坚定。他知道,当他踏上前往青溪市的飞机时,那个迟到了十年的约定,终于要迎来兑现的时刻;而他与陆砚辞的重逢,也将在云栖村的烟火气里,在那把刻着“知音”的吉他旁,缓缓拉开序幕。